凰烈从天华池出来，心中不是滋味。

她不知自己是因为天华池前遇到苏贱人听她贬低二表兄生气，还是因为嫂子明明没犯什么过错，却下界受苦近千年，好不容易捱到被接上天还受了损耗，如今要靠天华池的泉水疗养调息而生气。

凰烈也清楚自己心里不痛快，其实不是在这两桩事情上，根本缘由是在她哥那句“如果你二表兄前情不灭死灰复燃，你就得叫她一声二表嫂……”

在天华殿前碰到那女人，本就觉得她容貌虽佳，但姿色衰老气质更和九重天和仙家相去甚远，当时只想着可能是天君新晋的侧妃，还忍不住心中埋汰天君这审美观近几年已经没有下降空间，结果谁能想到，那女子竟然会是黄帝之女四公主，她这两千年在下界都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凰烈也知道，这并不是四公主的过错，若是凡人的容貌气质都长成仙家的样子，这天上地下，还分什么仙界人间。凡人并不都长得难看，神仙也并不都是好看，比如她那夫君青鸾，她哥就总是嫌弃他相貌英武过剩，俊秀不足，还有二表兄身边的统领寒啸天，一把络腮胡子耳朵上还嵌着一颗兽牙，看起来凶巴巴的，特不招人待见。

但仙家长得再不好看，身上也有凡人比不了的气质，说不出是什么，非要打比方，就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凡人和一个面容丑陋的仙家同时站在你面前，你单从外貌来看，觉得顺眼觉得舒服的，一定是那个面容丑陋的仙家。

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但事实如此，凡人和仙家的差距，也不是寥寥数语就能说清楚。

凰烈背着手独自走过莲池走廊，她想她是不会愿意叫那个女子二表嫂的，二表兄虽然同四公主有前缘在先，甚至未婚生子，但现在天君都那么大了，如今的四公主也不是曾经的四公主，听说她那仙魂上仙气散了大半，其中一部分还是用别的魂魄来补齐……

所以她现在还是黄帝之女吗？

思及至此，凰烈缓了步子蹙眉，答案是一定的，她不算是，即使她是，大巫也早就说过，‘冰火相恋必有所失’。二表兄当年伤心欲绝，如今四公主虽然回来了，却不能再让他踏上这条万劫不复的老路。

“二表兄让你找司命星君做什么？”在天华池时她哥问她，“他不是知道了前情难续，前缘既然早断了，还找司命星君做什么？”

“二表兄觉得有蹊跷……”她哥不是外人，凰烈直言不讳，“还不是我家那口子，跟二表兄提什么不好，非提这糟，帝君不是用了个凡人魂魄去补四公主魂魄的缺？结果我家那口子就在轩辕神殿外头听到些议论，说补缺的那凡人，前一世是个仙娥，还跟什么金身童子是命定缘分，帝君这么一闹，相当于让四公主代替了那仙娥，这下可好了，四公主下界期间谁知道跟那金身童子如何纠缠。二表兄听我家那口子这么说心里多少都肯定有点儿介意的，肯定是要把这事儿向司命星君了解清楚了……”

“情有可原……”她替青鸟鸣不平，没想到她哥却来了这么句，“不过你去真的合适吗？”

凰烈不解，“我去有什么不合适的？司命星君虽然仙品不高官儿也不大，但好歹也是记录凡人命数的星君，二表兄的统领家臣早跟着我家那口子去北郊报道了，那个牙将要照顾他，其他侍卫品阶太低肯定请不动司命这家伙，那只好我来了……”

她哥伸出左手摸了把鼻子，“你是我妹妹你去不合适啊，毕竟你嫂子下凡那阵吧……”

哦，对了……

凰烈被她哥这么一点终于想起当年，如果她记得不错，她这大哥当年可是因为嫂子的事情怒火中烧跑去司命星君殿里把人家揍了好几次，当时的状况她是没见过，不过听说凄惨极了，她哥前脚从星君殿里出来，后脚星君殿里的侍卫就冲进房间，看到星君鼻青脸肿被倒挂在房梁上，鼻血顺着脑门滴下来，星君看着他们冲进来，两眼一酸飙出几滴眼泪。

这事儿当时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四海八荒流传了好一阵子，凰烈在昆仑听到这件事情，跺脚还将胡作非为的大哥臭骂一通，还告诉青鸾以后不要和司命星君来往，省的司命记恨把邪火撒到他们头上。

“来都来了，总是要去啊……”

凰烈叹了声，听说司命那家伙年纪不大，心眼却比针尖还小，这一回要是他还惦记旧仇，那她凰烈只好动粗将星君绑走了，不过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以后这司命星君就真不要来往了，他肯定睡觉做梦都诅咒他们全家不得好死。

“那你好自为之……”她哥扇着扇子没皮没脸，“不行了就打晕带走，反正是二表兄找他，后果全由二表兄担着，这四海八荒谁能拿应龙神君怎么样了？除了他能把自个作死，这四海八荒，谁也不能拿应龙神君怎么样！”

凰烈虽然看不惯她哥说话时摇头晃脑那不要脸的样子，但不得不承认这臭不要脸的凤熙神君的确是她亲哥，别的不提，就对这问题的处置手段，都不约而同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司命那家伙要是真因为这个事情秋后算账她也不会把责任全推到二表兄身上去，她会和他共进退，毕竟相比她那个臭不要脸的大哥，她还是有点底线的。

凰烈一路想着一路向前走，经过天华殿前的莲池，又停了步子，在刚刚苏青和四公主待的地方站了一会儿，想起当时四公主容貌叹了一声，难怪觉得她和九重天，和各路仙家格格不入，闹了半天，归根结底肉体凡胎就是个凡人。

帝君将一个凡人提上天做什么？

备战在即，帝君将一个凡人提上天能做什么？

这个凡人若是别人，估计帝君才懒得跑一趟下界，可这凡人躯体里，供养的偏偏是他死了两千余年的女儿的残魂，他对四公主有愧，把她接上来大抵是有些为人父的觉悟，但更多的盘算还是在她那情路不顺的二表兄身上。想起这些凰烈觉得也真诡异，凡间帝王，哪个不是怕功臣猛将功高震主，国家安定恨不得早早找个借口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帝君倒好，每天寻思的是怎么把住二表兄怎么把他留在身边差遣，当年四公主拼尽修为固然是件悲事，这轩辕帝君倒好，生生把一件悲事，也能玩出移花接木的把戏……

凰烈叹了口气，又想起苏青站在这里跟四公主窃窃私语的模样，心中作呕，从小被一群大老爷们带大，她性格豪放敢爱敢恨，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苏青这种出于后宫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贱人。上回文成到访，说起这苏贱人的可恶她还没觉得什么，这回一看，简直不能再讨厌了……

“才不会叫你二表嫂！”凰烈自顾说了句，“冰火相恋必有所失，更何况这一世，你就是个凡人！”

红光一闪，硕大的凰鸟拍着翅膀从天华殿前飞起来，尾羽拖着火焰，消失在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