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不用管多优秀的霸道总裁，遇到女主角之前一定守身如玉，禁欲到近乎于恐女的地步，然后一遇到女主，突然开窍，化身为狼，好像第一次正眼看女人一样。”杨悄悄边说边笑。

“很常见又有效的一个爽点。”舒洌表情冷静。“高冷禁欲冰山只为女主融化。每个人都希望在恋人眼中是独一无二的，这种角色就是这个愿望的夸张表现。”

“但有时候也太夸张了吧……”杨悄悄吐槽欲旺盛。“几千万的珠宝说送就送，OK人家有钱这倒还可以理解，但什么小破公司也说投就投，就算是个家族企业，也不可能凭个人喜好行事吧？公司投资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么多员工等着吃饭，是要营利的啊。还有为了表现男主强烈的占有欲，对女主的追求者赶尽杀绝……成年人了，能不用小学生手段谈恋爱吗？人家除了和你喜欢上同一人之外招你惹你了，再说这种把女主角当成私人物品一样的占有欲……我真的不认为是爱。”

“但是会有人喜欢，所以有市场。”

“所以什么有市场大家就会写什么？”杨悄悄说完，马上反应过来。“哦，影视剧也是这样，什么题材大热就会一股脑涌现出来一堆。”

“这就是网文经常被人诟病的地方了，市场性强。就像经营一家餐馆，为了招揽到更多客人，肯定会调查当地潜在客源的喜好，江南菜馆偏甜，西南菜馆偏辣，东北菜馆偏咸。网文作家也会根据读者口味为自己的菜品加调料，而写严肃文学的传统作家则认为，正宗的文学应该是我自己想做什么口味，就给你端什么口味，你爱吃不吃，甚至有些人会认为社会需要辣味作为刺激，就把菜做得很辣，不管大多数人能不能入口。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网文写手和传统作家都是这样两极分化，按自己口味创作的写手和按市场需求创作的作家也存在着，前者可能隐蔽在角落里，而后者倒更有可能大放异彩。”

“你属于哪一种？”

“我？你不是读过我写的东西吗？”

杨悄悄用筷子点了点桌子上的菜。“我觉得你写文和做菜正相反。这道西红柿炒鸡蛋，我说想吃甜的，你就做成了甜的，不过写文的时候，就算一堆人喊着裴熹应该和崔藏玉谈甜甜的恋爱，你也要冷酷地撒刀子，不在意别人口味，是吧？”

“最好的厨子不会刻意迎合客人的口味。他会让客人喜欢上自己做的每一种口味。”舒洌顿了顿，说：“我还只是个外行，远远做不到，就只好先吸引能接受我口味的客人。”

“所以你还是期待能吸引到客人的？”

“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写网文？”

杨悄悄想到这个人现在的状态，还是觉得可惜。“你已经吸引到很多客人了呀，为什么不继续开张营业？是因为那些想砸场子的人占领了你的大堂？”

“悄悄，你还年轻。”舒洌放下筷子，表情有些温柔。

杨悄悄皱眉。“这和我年不年轻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也没老？”

“年轻的时候，读了一些书，就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理，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哪怕别人反对，也是别人愚蠢，如果世界反对，那就是世道污浊，‘众人皆醉我独醒’。我以前就是这样的。”

“现在呢？”

“现在……发现自己还很浅薄，活了二十多年就想给别人当老师，规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所谓对错，这个世界太复杂了。”

杨悄悄似懂非懂。“也就是说……你觉得，你自己写的东西也有可能是错的？”

“我写了七本小说，收获了不少粉丝，在他们眼里，我是偶像，我说的话都是真理，但我担负得起这样的重任吗？就连我现在看自己最初写的小说，都觉得好多观念过于偏激，甚至根本就是错的，如果他们接受了那样的观点，反而是在害他们。”

杨悄悄隐隐约约觉得今天她才算是明白了舒洌封笔的本质，隐藏在他对伤害别人忧虑之下的，是他对自己的反思。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急于反驳，而是安静听着。

“我在打破一种成见的同时，又陷入了另一种成见中，那些激烈反抗我的人，一定就都是愚人吗？也许他们是真正被伤害到了，而我没有听他们的声音，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是顽固不化的守旧派。我不是为那些网络暴力的疯子停下，而是为那些真正可能受到伤害，没有被我关注过的群体停下。就像我几年前批评过一个全职妈妈，认为她放弃工作是愚蠢，后来才发现有那么多人辞去工作养育子女是因为无奈。”

杨悄悄神色有些动容，不过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他。“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有可能伤害到别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毒舌啊，舒总？我可没忘记你第一次见面就说我是十八线艺人。”

“哈哈哈，你以为习惯是说改就能改的吗？我要是现在已经调整到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了，为什么不开始写文？”

“也是哦……我觉得你最应该做的是找个寺庙或者道观，要么出家要么修道，等你跳出这个乱七八糟的俗世，就无欲无求，看什么都好了。”说完杨悄悄盯着他的发顶看。

“怎么了？有东西？”舒洌摸了摸头发。

“不。”杨悄悄一脸严肃。“我在想你剃了光头是不是不好看？要不然还是修道吧，修道不用剃头。”

“呵，哥哥的颜值驾驭得了任何发型，光头算什么？”舒洌故意把头发往后捋，露出额头。本来正经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破坏掉，杨悄悄简直想翻白眼。

“你刚才讨论网文的时候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帅，能不能别秒变自恋狂？多维持几秒钟偶像包袱不行吗？非得让我滤镜碎一地。”

“这不是自恋。”舒洌表情正经。“这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