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没说话。

那头声线温柔的男人，只能听到算不上急促的呼吸声，通过电波，跨越了重洋，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听力不错，所以，甚至听出了这呼吸里的颤抖。

自然有些担忧，于是又唤了一句，“叶，你说话。”

叶棠依旧静静的呼吸，呼吸也依旧颤抖，直到呼吸里的颤抖终于平复了下来，她仿佛才恢复了语言的功能。

叶棠轻轻软软的声线在说英文的时候，有种独特的韵味，此刻还带着浅浅鼻音，就更加独特。

“莱恩。”叶棠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关系。叶，你还好吗？”莱恩在那头问道，声音关切。

叶棠忖了忖，“如果是说最近的生活的话，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

莱恩在那边声音放轻松了些，诙谐调笑道，“那还打电话给我？难道是想我了吗？”

“但我此刻的心情……我的情绪状态，非常的不好。我很不好，莱恩。”叶棠的声音里的平静逐渐破碎，那些先前在她呼吸声里的颤抖，此刻在她说话的声音里，完全体现得淋漓尽致。

莱恩在那头也没有继续开玩笑了，他语带担忧道，“你跟贺，回国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你们两人的状态都如此不好呢？我真是非常不放心了。”

此刻电话那头的男人莱恩，全名莱恩约翰逊。是叶棠和贺远舟在国外时的朋友，是个混血，从母亲身上继承了一半华人的血统，但因为母亲已经是第二代移民了。

所以莱恩尽管对华夏文化很感兴趣，却并不会说中文。是因为想学中文，也想了解文化，所以偶然认识了他们俩之后，倒是建立起了友谊。

当然，贺远舟和叶棠都清楚，很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叶棠的厨艺。

讲道理，谁不喜欢吃中国菜呢？

给叶棠一些食材，一口锅。她能还你一个奇迹。

总之，因为在国外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融入，毕竟是不同的体制和不同的文化教育之下长大的，自然就有很多观念不同。

贺远舟和叶棠又能互相抱团取暖，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根本也就不需要怎么去融入‘本地人’或者什么。

要说起来，除了为数不多几个留学生，他们也就莱恩这个朋友了。

莱恩和康时一样，都是搞心理学的。毕竟这年头社会压力大，人们的心理状态都算不上多理想的状态，所以谁还不认识个搞心理的呢？

程漠靠康时来疏导，贺远舟和叶棠则是靠着莱恩。

“贺也给你打电话了？”叶棠轻轻问了一声。

“是啊，就在最近。不过鉴于你们所处的大环境对他这种取向的群体并不友好，甚至排斥和无法接受的缘故，他会有情绪上的问题我并不意外。”莱恩说得很中肯。

谁还能不清楚呢？贺远舟最大的焦虑来源，就是他的性向了。否则，他本来就是外向开朗的性格，乐呵呵傻乎乎的，每天哈哈哈，无忧无虑，家里有钱缸里有米的。哪里还有什么值得焦虑忧郁的地方呢？

莱恩说，“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叶，你一直就很稳定的。”

“是啊。”叶棠低声应着。

“我也说过你这样太稳的情绪是不正常的，或者说，是不健康的。”莱恩说，“人都会有情绪，有起有伏，有收有放，因为我们是人。而你的情绪却总是一条直线，没有起伏，像是死人的心电图……”

叶棠当然记得莱恩曾经说过的话，甚至当时他用的就是一样的词，说她的情绪总是一条直线，没有起伏，像是死人的心电图。

说她这样是不健康的，说她可能是一直在理智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也可能是因为什么而封闭了自己。

无论是哪个，都是很不健康的。如果有一天没能克制住，崩溃起来是会很可怕的。

其实这个道理谁都懂，就是很典型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要么就憋到死了都是这样，要么就炸了。那动静肯定不会小。

贺远舟当时还笑她，别到时候爆发的时候搞成什么‘别惹老实人’典型案例了。

叶棠一直觉得挺扯淡的，自己就这么个脾气，哪有什么理智的克制，她只不过就是什么都不太在乎罢了。

有也行，没有也行，不争不抢，不求输赢。一个字：佛。

所以哪里又会有什么会很可怕的崩溃呢？

但没想到，莱恩当初对她的判断是对的，他说的是对的。她是因为什么而封闭了自己。

“所以，你崩溃了吗？叶。”莱恩问她。

叶棠否认了，“目前，还没有吧。我并不觉得我此刻的状态算是崩溃。但我想，你的确说对了，我想到了一些非常、非常不愉快的记忆。”

叶棠低笑了一声，笑声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可笑的是，那么痛苦的记忆，我居然一直以来，没有什么深刻印象，而且在我想起来的时候，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像是遗失了这段记忆。”

叶棠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所以紧紧皱着眉，努力组织着言语来描述，“我并不是突然记起来这段记忆的，我并没有忘记过，所以在我想到的时候，也并不觉得陌生，并不觉得有什么惊醒的感觉。就好像，这记忆是一直在的，只是，我不会去想它。于是，就仿佛毫无印象……”

叶棠还是觉得自己解释得不够好，这要她用母语都不一定能讲明白，何况还是用其他的语言。

但莱恩却马虎算是听懂了。

他说给叶棠听。

说她就像是把它放在了某个盒子里，严丝合缝的，这盒子是叶棠亲手锁上的。钥匙她一直都有。

叶棠如果愿意，也并不是不能想起来，她可以自己打开那盒子，重新审视这段记忆。

但如果是被其他的一些客观因素打开了这个盒子，于叶棠而言，虽然她没有忘记过，也不觉得陌生，但还是会感觉有些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