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当然也没多劝什么，有资助人，他们作为福利院这方，当然是很高兴的，自然不会去多纠结资助人为什么会忽然失态。

马上就带叶棠去办了捐赠的登记和手续。远远离开了那间曾经是李侨的办公室的屋子，叶棠才缓过来一些，从先前那近乎窒息的难受里缓过来了不少。

原以为就这样了，却没想到捐赠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刚准备从工作人员的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就看到办公室里靠门的那面墙上有着一个陈列柜。

因为是靠门那边，所以进来的时候不会注意到，反倒是在出去的时候，才注意到。

叶棠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那个陈列柜上。工作人员注意到她停留的目光，就笑道，“这里头是更老的照片了，起码十五年前了，远的二十多年前的都有，那时候咱们福利院还不是现在这模样，也不是这规模。”

“主要还是归功这些年来经济发展得好，城市发展得好，人有钱了，愿意花钱来做慈善的自然也就多了，哪像以前。我听老资历的人说以前整个院一年到头就只有一笔捐助，来自咱们江城的一个富贵人家。那些年要不是那笔捐助，福利院根本就撑不下去了。”

工作人员喋喋不休地说着，但叶棠其实没太听得进去，她已经看到了在陈列柜最中间的位置，摆着的一幅照片了。

照片上，叶棠看到了自己。

当年那黑黑瘦瘦的模样，还看到了一个穿着海魂衫的小孩儿站在她旁边，牵着她的手。

她因为营养不良，可能还不怎么干净，所以看起来黑黑黄黄的肤色，而那小孩儿太干净了，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好人家长大的孩子。

叶棠头好疼，脑仁儿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她眼前都有些模糊了，照片上的人，她甚至就连自己的脸都没能看清。

但就凭感觉的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自己。

而那个牵着她手的小男孩儿……

又有尖锐的记忆碎片，突兀的出现，切割着她的神经，让她痛苦，更痛苦。

“弟弟，我牵着你。”

“你别害怕，对着镜头笑就行了。”

“弟弟，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呀！”

“弟弟……”

“弟弟……”

叶棠几乎都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福利院里出来的，回到车里的时候，她的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她甚至没有坐进驾驶座开车离开，而像是受了伤的小兽一样，身子蜷缩着，蜷得紧紧的在车后座。

叶棠关上车门，放任自己在后座蜷缩着。她浑身颤抖，甚至都有些痉挛起来。

一直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她才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身体的颤抖和痉挛才停止。

没再蜷缩着躺倒在后座座椅上，而是在后座椅上抱膝坐着，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眼睛被泪光洗刷过，亮得惊人。

渐渐缓过来了之后，叶棠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还对着镜子补了个淡妆，遮掩了一下自己憔悴的脸色。

然后开车，朝着殡仪馆的方向过去。

在路上寻了间花店买了束白菊，又找了个文具店买了个白信封用来装帛金。写了张支票塞进信封里，再拿出和白信封一起买的软头水笔。

在信封上写上李侨的名字，然后落款写上‘叶棠敬挽’。

她就弯身趴在文具店柜台上写的，收银小妹看到她那一笔字，都惊艳了。

“哇，你这一笔字写得也太好看了吧……”

叶棠淡淡笑了笑，“谢谢。”

“不过喔，帛金给支票不太合规矩的，还是得现金。虽然不知道这年头还有没有这么讲究，但就咱们江城的习俗，就几年前我家有长辈去世的时候，都还是现金呢。用礼券什么的都被视为没礼貌没规矩……”

收银小妹非常好心地提醒了叶棠。

“那，这附近有建行么？”叶棠问了句。

然后按小妹指的，去银行取了钱，厚厚一沓塞进了信封里。

这才上车，朝着殡仪馆开去。

讲老实话，虽然用热闹来形容殡仪馆这样的地方不太合适，但的确就是，挺热闹。

叶棠在停车场转了一圈才找到车位。

李侨这应该也得算是桃李满天下了吧，真的就来了不少人，大部分都还挺年轻，大概都是从福利院里出去的孩子。

还有不少看起来年少的，也都在养父母的陪同下过来。

叶棠一身黑色长裙，抱着一束白菊就朝着悼念厅过去。

还没走到门口，都能看到李侨的那间悼念厅里不少人。她一辈子没结婚没生育，但却有这么多人来送她最后一程。

在很多人看来，女人一生若是不结婚不生育，就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圆满，其实这种说法是很片面甚至很可笑的。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李侨的人生可能比很多人都要圆满了。某种程度上而言，她比很多人都要成功了。

穷其一生都在认真做同一件事情，通过这件事情，让这么多人记得她，牵挂她，为了她的病痛而担忧，为了她的故去而悲伤。

叶棠觉得自己其实就很有些多余。

比起这满屋子真情实感前来悼念李侨的人而言，叶棠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李侨并不差她这点悲痛，而她，也并不悲痛。

但叶棠还是来了，还是走了进去。

人死如灯灭，死者为大。

其实有时候，根本就不是死者需要你交待些什么，而只不过是你自己，想要给自己一个交待罢了。

叶棠在门口台子上的礼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白信封交给登记帛金的人。

登记帛金的是个容貌温和的中年女人，瞧着得有五十多岁了。叶棠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她当年还年轻，三十岁不到，会弹钢琴，弹得一般，但总磕磕巴巴弹着琴，教院里的孩子们一起唱儿歌。

她姓谢，那时候孩子们都叫她谢老师。

谢许芳一直盯着叶棠看，叶棠已经在礼册上写好了自己的名字，白信封递到谢许芳面前，谢许芳却是看得出神，忘了伸手接。

一旁一个年轻些的姑娘唤道，“谢老师？”

谢许芳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信封的同时，认真问了句，“你是我们院里出去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