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哈……咳咳。”

亚妮像是刚刚上岸的溺水之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虚弱地咳嗽两声，一缕金发在额前垂下，双臂的断面开始升起淡淡的白色蒸汽。

“下手，真够狠的。”

她的呼吸节奏很乱，想来应该是痛苦在不断触碰着她的神经：“三笠，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狠毒的女人。”

“你没发现的事多了。”

三笠把断掉两段的刀片甩在女巨人的尸骸上，锋锐刀刃扎进了肉中。

“嘶……”

亚妮吸着凉气，眼角抽动了一下。

“你感到疼？”轻原轶用靴底将半刃刀身上面的血液蹭干净，然后插回刀箱之中。

“我的腿还连着这具身体，所以还有感知。”亚妮动了动肩膀，愣了一下，然后低声笑起来：“我还想擦擦汗，结果手臂没了。”

“迟早能长得出来。”

轻原轶站起身，说道。

亚妮皱眉抬头，她不相信一向冷言冷语的轻原轶能说出这种好话。

轻原轶道：“不过我估计你以后要当一个残疾人了。”

“咳咳……怎么说。”亚妮咳嗽两声。

“因为我会在它们长好之前，再给你砍下去。”三笠冷声说道。

“亚妮，你真可悲。”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眼睛和亚妮保持在同一高度，注视着亚妮：“我不喜欢俯视你，因为会让我感觉你很可怜。”

“哈哈……”

亚妮闭上眼轻笑两声，然后再看向三笠，眼中满是戏谑：“话怎么……变多了，咳咳，三笠，因为对同学动手，所以产，生……了，咳咳，心理负担吗？”

三笠闻言，墨瞳之中彻底冷了下来，她站起身，对亚妮道：“我一直希望你不会在这一次出手，但是没能如愿。女巨人在杀人的时候那么行云流水……亚妮，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残忍。”

“呵，说了……这么多，掩饰软弱……而已。”亚妮淡淡地看着三笠，随后将眼珠转向另一边，道：“……要是他们不来碍事，我也不会浪费体力对他们动手。”

“只是因为碍事就杀人？”三笠瞳孔一缩。

“不然呢……”

亚妮笑了笑，视线挪回三笠的脸上，注视着她墨色的深邃瞳孔：“三笠，你别忘了，他们可都……嘶，都想要我的命，我不杀他们，死的……就是我。”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轻原轶问道。

三笠看向周围，发现有不少无脑巨人朝这边靠拢而来：“轶，抓紧时间，我去清理巨人。”

“注意安全。”轻原轶应道。

“这种事？”亚妮视线移开，没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轻原轶，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杀了我。不……咳咳，或者说，那时候你为什么，救我。”

“和三笠一样。”

轻原轶微微皱起眉：“因为那时候你还什么都没做……我同样希望你不要在这一次出手。”

“什么都没做？呵呵呵呵……咳咳！”

亚妮有些意外地挑挑眉，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

「啊嗷哦哦哦啊啊——！！」

「好吵！贝尔托特，快捂住耳朵！」

「这，这可比战士长的吼叫难听多了！」

「……」

「出现的巨人比预期来得更多，必须快点才行。」

她笑得很开心。

「喂，亚妮，真的要动手吗？」

「啰嗦！他知道……算了，我看他不是很爽，动手吧。」

「这不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的，莱纳，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她笑得真的很开心，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亚妮！为什么啊……亚妮！！」

「别急着走啊……不是还没有好好谈过吗！」

「我们还没有把该说的话说完啊！！」

“……”

“你笑什么。”

轻原轶的目光被三笠斩击所吸引了一瞬，然后又回到亚妮脸上。

“轻原轶，你太善良了。”

亚妮虚了虚双眼，道：“今天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你心慈手软造成的，我还活着就是因为你没有选择杀了我，这是你的错。”

“说这种话有用吗？”轻原轶挑了挑眉，双手背到身后，嗤笑道——只不过背到身后的双手用力攥紧，骨节发白。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呢，只不过，我早就‘什么’都已经做过了。”亚妮撇撇嘴，说道：

“……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她在轻原轶身后看到了只有半身的、将自己固定在巨树上的超大型巨人。它被五道身影上下合击，庞大的身躯让它行动迟缓，只能等五个人中的三个都靠近自己后脖颈时，猛地释放滚烫烈风，竭尽所能辐射着光和热。三个人影瞬间燃烧起来，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向地面。

“……”

「亚妮，我变身后会有意地把自己固定在树上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扛过爆炸就赶紧逃跑，去找莱纳汇合。」

“……”

第4章 ·碰触底线后就会变得残忍吗？

轻原轶被热风的声响惊动，慌忙转身看去，却发现了极其惨烈的一幕。

奥路欧、根塔和艾鲁多三个人浑身燃着火，挣扎着从高空坠下。

“前辈！！”

他没愣着不动，而是赶紧爆射出钩爪，疾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奥路欧，在半空中将他接进怀里。

根塔和艾鲁多则分别被利威尔和佩特拉接住。

火焰燃烧，很烫，还有焦臭味道。

“轶，臭小子快松手，烫到你！”

奥路欧浑身上下大面积烧伤，头发眉毛已经泯然成灰，他朝轻原轶呲牙咧嘴地喊着。

“没事……前辈，不烫，不烫。”

轻原轶失去调动生灵之火的能力，此时此刻就是一个体质为8的普通人，他当然能感受到烫，只是这种情况下绝不能就这么松手。

“轰——！”

超大型巨人身上的肌肉已经所剩无几，骨骼都开始崩碎，但它吹出的热风更加炽烈，蒸汽更加滚烫，巨大而又空洞的眼眶内燃烧着无比明亮的火芯，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燃尽。

蒸汽在气流鼓动下席卷周围，拔地升起，将附近变成雾的世界。

轻原轶抱着奥路欧掠在半空中，正在交替钩爪之时，被猛然加大力度的热风吹飞了出去，接连滚落在地上，刀刃蹦飞。

“咳咳，噗！”

奥路欧用力翻过身，咳嗽两声，喉咙里喷出鲜血，血沫子从他嘴角流淌而下，视线下移，发现半柄刀片扎进了自己的右胸，刀尖从身后肩胛骨位置穿出。

“轶……轻原轶，你怎么样。”

他挣扎着，却发现脖子难以动弹，胳膊一动也疼得厉害，只能用眼睛尽力瞥向轻原轶掉落的方位，发出虚弱的问候。

“前辈，前辈，我没事。”

轻原轶在滚烫蒸汽中冲到奥路欧身边，连声回应。

他看到奥路欧的样子的瞬间，眼睛瞪圆，嘴巴张开，想说的话停在嘴边：“前辈你有没有……”

只见奥路欧右胸插着刀片，伤口往外渗着血，左右胳膊从肘部开始便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脖子很明显能看出来错位。

“咳咳，没事……没事就好，嗬……”

奥路欧极其微小幅度地点头，喉咙中发出悠长但越发虚弱的喘气声，血浆冒着气泡地从他口中涌出。

“前辈，奥路欧前辈，别说话了，别说话了保持安静，啊啊……根塔前辈和艾鲁多前辈都平安无事，他们被兵长和佩特拉前辈接住了，已经回到树梢了，咱们稍微歇一会，也快点回……”轻原轶半跪在奥路欧身边，握住他的手，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真真假假的话，目的就是让奥路欧别放弃活着。

“切……这算什，什么，居然不是……咳咳，佩特拉接……咕噜咕噜……的……嗬……”奥路欧努力做出他的招牌式笑容，只不过嘴角的轻蔑被不断涌出的鲜血盖住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想说的话淹没在虚弱的出气声中，瞳孔剧烈颤抖，随后逐渐涣散开来。

“前辈？前辈？”

轻原轶身体一顿，轻轻晃了晃奥路欧的手，却只能得到细微、虚弱、近乎为零的喘气声。

“……”

瞳孔中的光彻底涣散。

——奥路欧·波扎德，死亡。

蒸汽喷发和热风席卷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一些被掩盖住的声音传进了轻原轶的耳中。

“艾鲁多！艾鲁多！别死啊！太好了……马上就结束了，马上就送你回家……”这是佩特拉的声音。

“根塔，醒一醒，现在还不能睡，要睡也得上车再睡吧？嗯？……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照顾好他们的。”这是利威尔的声音。

“霍罗姆，喂！你个混蛋！起来啊！”

“还好，只是摔断了一条腿……回家路上正好可以把给菲内斯订做的生日礼物取了。”

“疼！凯文大哥，我……我会不会回不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答应阿姨了，一定把你带回去！”

“果然……果然……我就不该选调查兵团的，咳咳……爸爸，妈妈，对不起……”

“啊！啊啊啊啊！谁来救救我，不！不要！我还不想死！拜托不要吃……咔嚓咔嚓……”

这些，是调查兵的声音。

蒸汽仍然沉重，但悲伤的气息却联通到了一起的。

“喀拉喀拉……轰！”

破碎声和重物落地声接连响起。

“呲——”

蒸汽蒸腾的声音在一片人声中格外明显。

“……”

轻原轶抱住奥路欧，用立体机动装置登上旁边的巨树，将他的遗体安置好，然后跃下树干，握紧刀柄，向着蒸腾声音响起的方位赶去。

————

“咳咳……”

亚妮仍然保持着腿深埋入巨人体的姿势，默默看着三笠将妄图靠近她这边的巨人一头一头斩掉。

“咔嚓。”

树枝断裂的轻微脆响出现，亚妮转过头，朝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

只见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脸上的皮肤消失，肌肉直接裸露在空气中，正升腾着淡淡的白色蒸汽。

“亚妮，走吧。”来人轻声喊道。

“贝尔托特，快跑吧。”

亚妮摇了摇头，道：“我手臂没了，跑不远，你身上有立体机动装置，在周围找一件斗篷穿上，离开这里。”

“我背你走。”

贝尔托特看看四周，发现蒸汽正在慢慢变淡，于是不顾手掌灼烧，迅速攀爬上女巨人的残骸，想要将亚妮抱出来。

就在手掌快接触到亚妮的腰部时，贝尔托特一顿。

“要做就快些。”亚妮将左腿抬起来，保持着巨人体不蒸发的前提下，把上身靠在了贝尔托特身上。

“咕噜。”

贝尔托特脑门冒汗，咽了一口唾沫，用力环住亚妮的腰，就要把她从巨人体中带出来。

“等等。”亚妮突然出声制止道。

“亚妮，现在时间很宝贵，轻原轶和三笠随时都会朝这边过来，蒸汽也在慢慢变淡，一旦视野恢复，我们将完全失去主动权！”贝尔图特急道。

“先不跑。”

亚妮把脸埋进女巨人的后脖颈，心底里使用巨人之力，想着要变身。

诚然，她现在身体属于重度残疾，根本无法再次变身，但是上一次变身还没结束，想要再将意识连入巨人体是容易的。

肌肉细带连接上亚妮眼眶边的纹路，她获得了女巨人的视野。

亚妮并不打算搞什么大动作，只是悄悄用硬质化覆盖右脚，控制女巨人站起身，在原来身下的位置挖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两人的坑。

随后将硬质化解除，把挖出的土摊平在周围的地上，由于巨人体高温，新翻出来的土壤也变的干燥起来，被观察出端倪的可能性降低到了一个很低的概率上。

亚妮操控巨人体恢复原位，然后在贝尔托特的帮助下离开了巨人体。

“呲——”

就在亚妮和巨人体连接的最后一根肌肉断裂时，女巨人开始迅速蒸发，周围的蒸汽又浓郁起来。

“快些进去。”

贝尔托特架着亚妮走进了坑里，将她安顿在里侧。

随后他把腰上的立体机动装置的两根导气管拔下来，小心地将土壤拢到坑口，只把两根导气管留下的一端留在外面，作为气道。

贝尔托特将两把刀柄安装好刀片，紧握在手中。

坑内又黑又热，空间还狭小，他和亚妮只能蜷缩着挤在一起。

好在，亚妮失去了两条手臂，占的空间变小了些，让两人之间能有一点空档。

亚妮侧身蠕动着，好不容易止住血并且开始缓慢生长的左臂断面处，蹭到了干硬的土壤。

“嘶……”

她轻吸一口凉气。

虽然没看到，但她知道刚刚愈合的伤口又破了。

“亚妮，还在疼吗？”贝尔托特侧过头关心道。

“如你所见……”

亚妮淡淡道，身体分泌出的汗液从伤口流过，让她隐隐作痛。

“双臂都断掉……大概要多长时间能恢复？”

贝尔托特怕刺激到亚妮，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知道呢。”

亚妮没看他，静静注视着头上方女巨人正在逐渐消失的皮肤：

“现在体力也不很充足……大概十小时吧。”

“无垢巨人蒸发得很快，而九大巨人肌肉密度较高，所以蒸发的慢许多，不过我估计估计也只能维持一个小时。”

贝尔托特听到亚妮的恢复，有点慌，口中说着两人都知道的常识来缓解内心的压力。

“……”亚妮没有给出回复。

“我在解除巨人化之前全力释放了热风，巨人身体上也不剩下什么了，但好在体型比较大，离开树倒下前我也是刻意倒向了你这一边，所以能加重附近的蒸汽浓度，也比较安全……啊不是，现在不安全，只是……”

贝尔托有些手足无措地说着话：

“我只要休息半小时左右就能再完成一次半身的变身，只不过可能没法放出来爆炸了，到时候我来断后，你趁乱逃走……啊，还不知道莱纳不知道怎么样，运气好的话你可以遇见他，让他带你，带你……”

“够了。”

亚妮打断了他：“贝尔托特，你慌了，安静一下平复内心……”

“也让我——歇一会。”

“啊啊……抱歉……”

贝尔托特连忙道歉，然后闭住嘴不说话了。

“……”

坑中狭小的空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女巨人不断蒸发的声音。

“……”

汗水从两人身上不断渗出，汇聚成液滴流淌而下，贝尔托特握紧半刃刀身的同时，能感受到身边上亚妮的身体在颤抖，她呼吸的声音也很乱。

“那个，亚妮……”

“好热。”

亚妮在他刚一开口时便打断了他。

“啊，哈哈，是挺热。”贝尔托特用手背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干笑道。

“先别说话，有动静。”亚妮突兀说道：“嘘！”

贝尔托特连忙噤声，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两人上方出现声音：

“三笠，你有看到亚妮和贝尔托特吗。”轻原轶说道。

“没，我大意了，亚妮逃走了。”三笠回答道。

“分头找找，我去告诉兵长。”轻原轶道。

“嗯。”

随后，便是一阵气体喷出和钢索收缩的声音。

再然后，又安静了下来。

“……”

“呼——哈……哈……”

贝尔托特赶紧喘一口气，不住地大口呼吸着。

“亚妮，你能听出来吗。他们两个人虽然声音很平静，但很明显已经真的生气了。”他对亚妮小声问道。

“恩。”亚妮淡淡地回答道：“要不然你以为我的手臂是怎么没的。”

“是轶动的手吧？”贝尔托特问道。

“是三笠。”

亚妮皱起眉：“她这个人心地善良，要不是真的碰到底线了，又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亚妮，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残忍。」

抱歉，三笠，这同样也碰触到我的底线了。

我必须……活着回家。

必须，见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