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一直未曾从那面镜子身上移开，看着她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镜面上轻轻擦拭，我的胸口就忍不住开始发痛。

“青衣，你不要再这样盯着我看了，我都被你看的不好意思了。”山凌扮出一脸羞涩样子，掩着嘴笑咪咪看着我道：“我知道鹤殿对你而言有多重要，所以，你就放心好了，只要我回来了，这面镜子，我也一定会把它带回来。”

她面上呵呵笑着，看着很是干净透明。

“不，不要这样说。”突然听到她这样一说，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对他道：“若是实在不行，镜子不要也罢，记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

“嗯，你就别再婆婆妈妈了，我现在若是还不去，等一会儿，天色就要黑下了，虽然，我也是只妖精，不过，飞着去也是要时间的呀！”

她说着一脸俏皮，朝我笑了笑，又跑到床边看了一眼陈子寞，伸出手帮他将被子拉了拉，又一脸哀伤看向我道：“我先去了，这个人就拜托你了。”

“嗯！”我应声道。

日暮沉西，残红宛如血色，被太阳烘烤着的大地，此刻，还散发着一阵炙热的气息。屋前草丛里，一阵阵虫鸣声，渐起渐伏，在寂静中，突显得越发尖锐刺耳。

一阵晚风吹来，看着地面上的枯叶被风卷起，飘荡在空中。随后，风息，叶落，一切又归于平静。

山凌去‘沐岩山’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是没有回来，这不免让我们所有人都有些担心焦急了。

时间在慢慢流逝着，我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希望下一瞬，她就能够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高兴地向我炫耀着她打妖怪抢灵药的事迹。

可是，等了很久，天也黑下了，却还是没有看到她回来，我心里不禁越发有些沉不住气了，真有一种，再闯‘沐岩山’的冲动。

陈子寞也已经醒来，在知道山凌为救他，而独身前去‘沐岩山’寻药时，心急如焚地差点从床上跳了下来，我两手又将他按在了床上，好不容易将他说服，见他躺下，却又突然被外面的一阵炸鸣声惊地坐起。

“青衣姑娘，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叶苏躺在床上轻轻咳了几声，目光看向我问道。

他的伤虽有‘血灵芝’相救，不过，时间不长，还是没有完全康复，此刻，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他这一问完，陈子寞的目光也好奇地看向我，眸光里满是探究，这让我有些不安，躲开他的眼神，转过身慌慌张张地向屋子外面跑去。

天边布满了腥红色光芒，几团黑色云朵在空中窜动着，几下汇成一大团向这边滚来。

是鬼姬？

我疾步跑回了屋子里，大声叫喊着：“叶婶，小叶你们在哪里？”

在屋子里喊了一会儿，又冲到后院里叫了几声，但是，还是人没有回应。

天空中的炸鸣声愈响，像是在打雷一般，红光越发逼近，气势迫人。

叶苏手扶着拐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面露担忧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屋外放鞭炮。”

真是佩服他，都这种情况了，还有心情说这笑话。

对于这一点，我有些无语。

但是，还是不得不对他说道：“现在，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我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还是快些去寻叶婶和小叶吧，先让她们躲起来再说。”

“那好吧！我去寻找我娘和小叶，你去将子寞兄扶去别处躲一躲吧！”

我轻轻颔首，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过身一瘸一拐向后院走去。

屋子外，突然传来鬼姬尖锐的笑声，声音刮着耳膜，让人疼痛不已。

叶苏停“叶苏，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人与妖殊途么，那你自己的活命之药，为何不自己来取，还要去求别的女妖来帮你，你那样做，将我鬼姬置于何地。”

叶苏听到她这样一说，面上顿时一白，走上前欲出去，我上前一把将他拦了回来，对他道：“现在，还是找到叶婶与小叶要紧，这件事，就先别理会吧！”

他面上有些为难，终归是甩甩了衣袖，转过身又向后院走去。

我将大门紧闭，跑入房间将陈子寞从床上扶下，没有想到，才一年不见，他竟已瘦成了这般模样。

陈子寞目光紧紧盯着我，问道：“青衣姑娘，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了瑶山，又是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古墨先生他有同你一起来这里么？”

他目光里不泛期许，也许，他心里有想着，师父若是来了，可以救他一命。

我撇开头，苦涩道：“没有，他并没有与我一同来。”

“哦！”他微微一叹息，声音里满是失望。

我将他的胳膊架在了肩膀上，慢慢地扶着他走出了房门，向后院方向走去。

他又问道：“那，山凌有回来么？”

“没有。”我低声回道。

正在这个时候，后院，突然传来小叶的哭喊声。

“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第45章

而后，又是一声声娘亲，不停地唤着，声音凄凉之极。

我心中一急，没有办法，看向陈子寞道：“今日这里怕是有妖来袭，我本打算让你躲去后院，却没有想到，那妖怪已经去了后院，还将小叶与叶婶也抓了。你就先在这里等一等吧，我去后院看看再来。”

我手忙脚乱，心中早已乱作一团，也没有待他同意，便转身跑了出去。

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我不禁吓呆了，此刻，小叶正被鬼姬挟持在手里，叶婶也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四肢残骸，洒落在地，我看了一眼，低下头呕吐不止。

鬼姬面上的容貌已经恢复，脸上再无半点血渍，笑声凄历，道：“叶苏，你若不与我一同离开，我便将她送下黄泉，与你母亲为伴。”

“不要这样。”叶苏脚步踉跄上前，哀求道：“鬼姬，我求求你了，不要伤害她。那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你就放过她吧。”

“呵呵呵......”，鬼姬惨笑道：“你视若珍宝的一切，我都会将它们亲手毁掉，除了我，你不能再有别人。”

说完，手指的指甲瞬间变长，直向小叶的胸口伸去。

“不要，不要杀她。”

我忍住心中又要呕吐的冲动，伸手向那边伸去，想要阻止，却终归还是无能力。

正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一道红光向鬼姬袭去。

她凄声大叫一声，手里一松，小叶也随之从空中掉了下来。

“哥哥救我，救我。”

哭喊着愈大，叶苏与我都慌乱地跨过那地上的残骸，冲上前想要接住。

这时，突然有桃花从天空落下来，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男子从天而降，将小叶给接了住，两人在桃花雨中慢慢旋转而下。

“小丫头，别怕。”粉衫男子微微躬着身子，伸出手抚过她额上的伤疤，轻声对小叶道。

鬼姬从地上爬起，待看清那男子时，面上一惊。

我恍惚着从震惊中惊醒过来，冲上前将小叶的身子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她没有受伤，才微微放下心来，抬起头看向那粉衣男子。

“多谢公子搭救。”

他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紧紧地看着小叶，回过头来看向鬼姬，道：“一林间之妖姬，今日为何来凡间做乱？”

鬼姬嘲讽一笑，“你我本属同类，我是妖，你又何尝不是。”

粉衫男子道：“其他人的生死，我不管，可是，你却不应该抓她来做要挟。”

鬼姬冷笑道：“拿她做要挟又如何？是她的哥哥有负于我，害我沦落至此，我杀他一人不以解恨，杀了他们全家，我的心中才会微微好受一些。这是我与他们家人的事，你不应该插手。”

说完，又伸出手向他们袭去。

“小叶。”叶苏悲怆大叫一声，丢掉手中的拐杖向这边冲来。

我心里顿时急了，跑过去将他拦下，劝道：“她想要杀的人就是你，你这样冲上前不是找死么？”

不顾他的反对，拉着他便往屋子方向退去。

“不行，错的人是我。青衣姑娘，我的妹妹就拜托你了。”

他推开我，又向那火光中冲去，一阵轰隆声过后，地面上一下子又出了很多炸黑了的洞。

黑烟散去，小叶已经不知去向，我慌乱地四处寻找，猛然，看到那粉衫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将小叶抱起飞到了屋顶上。

鼻前，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烟火慢慢散去，地面上草木皆已被焚为灰烬，随风而舞的是它们的残骸。

“鬼姬，所有的一切都怨我，你若是恨意无处发泄，就来杀了我吧，不要再这样错下去了。”叶苏低声恳求的声音，从浓烟滚滚处传来，眼前黑烟弥漫，很难分辨出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杀你？呵呵呵……”

尖锐刺耳的笑声又再响起，听着是在笑，隐隐却又透着一股悲凉。

“就算是杀了你，也难消我的心头之恨。我要慢慢地折磨你，折磨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不知道，叶苏到底对鬼姬做了些什么，能够让一个女妖怨恨至此。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烧烂，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已经不再是正常人的肤色。双腿已经断开，那烤焦已经卷起的表皮上，不断地有鲜血流出，在地下拖出一条腥红的路迹。被火灼烧的可以看到白骨的手，插入地面上燃烧着的焦土里，艰难地向鬼姬慢慢地爬去。

“哥哥，哥哥……”小叶的哭喊声从屋顶上方传下来。

我抬头看去，那粉衫男子将她紧抱在怀中，目光中一片空洞，面上无任何表情，看着地面。

鬼姬面上阴阴一笑，声音诡魅道：“叶苏，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人与妖有别么，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求那山妖，为你寻药？难不成，就是因为她长的比我好看么？若真是如此，我便毁了她的脸，让她变的与我一样，到那时，我倒要看一看，你是不是还会喜欢她。”

‘山妖’我心中一惊，大声朝她叫喊道：“鬼姬，山凌上山是为了帮另一个人寻药，并非是叶苏，她现在人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第45章

我这话刚一问完，身后‘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看到陈子寞出来，我疾步冲了过去，伸手便将他往屋子里面推去。

“你出来做什么，快点进去？”

他一把扯开我，直往鬼姬所在的方向走去。

“喂，喂，你快点回来，不要去那里。”

不管，我在他的身后如何叫喊，陈子寞却依旧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直往前走，眸光闪烁却未曾停到鬼姬的身上，待将这屋子四处寻找过后。未果，他忽而大声叫道：“女妖，你把山凌怎么样了？”

鬼姬的目光被他的喊声吸引了过来，瞥目看了陈子寞一眼，面上阴狠一笑，转过头看向叶苏，目光里满是不屑，仰天大笑一声过后，嘲讽道：“怎么，你还有情敌么？”

叶苏还在地上不停地爬着，听到她这话，稍稍停了下来，面露苦涩道：“呵呵……情敌？原来在你眼中，我叶苏就是这一种人。鬼姬，就算我此生有负于你，但是，你也要相信，那也绝对不会是因为心中另有了她人所致。”

他话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我与那个女妖相识不过数日，也从来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她会去‘沐岩山’寻那‘血灵芝’，完全是因为子寞兄，我与她根本无任何关系。”

他低下头，咳了几声，而后，又抬起头来看向鬼姬道：“我曾对你许诺过，此生除了你，再不会对其他女子动心。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相信？哈哈哈……”凄凉的笑声，在风飘荡不去，鬼姬大声叫道：“你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事到如今，你要我拿什么来相信你。与我说着山盟海誓，许诺着一生一世都不分离的人是你。毁我容颜，将我原神震碎，封印在那‘沐岩山’的人也是你，如今，你还有脸跟我说相信，你不觉得听在耳里很可笑吗？”

一道红光袭来，叶苏被打中了胸口，趴倒在地面上，口吐鲜血不止。

“叶兄。”

陈子寞急地双目赤红，见鬼姬没有理会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我因担心他这东越太子会命丧于此，便又急着紧随在他的身后，欲把他拦下。

“陈子寞，你这是不想要命了么？”我伸手将他的衣袖狠狠地抓住，恼怒道。

他脚步微顿，撇过头看了我一眼，忽而冷冷笑道：“不想要命了？好一个自顾自己不顾他人，我陈子寞今日才算看清你的真面目。”

莫名地，听到这句话，我竟忍不住开始感到有些心虚了，拉住他衣袖手慢慢松了开。

他怒声道：“山凌虽然是妖精，可是，她的心地却是那样的善良，我虽然是被她无故掳来，不过，却也因此认识了这样天真善良她。而你呢，你虽为人，可是你却连一个妖精都不如，表面上在这里以药治病，实际上却又是这样的胆小懦弱。叶婶一家人对你如何，你如今又是如何对他们的，见到他们一家遇难，你却只知道畏手畏脚，只想躲着。我很想问一句，古墨先生的徒弟，是否都如你这般贪生怕死？”

我没有否定他说的，他说的很对，我就是胆小，就是懦弱，所以，现在我就连开口对他说，我不再是古墨白徒弟都没有勇气。

“鬼姬。”

叶苏的声音在风中幽幽飘荡，气息很弱，怕是快要不行了。

我不禁心中有些悔恨，陈子寞说的很对，我就是贪生怕死。本以为那女妖对叶苏还有些旧情，不会将他怎样，却没有想到，她对他的恨意，竟已经这么深了。

“对不起，我当初受妖僧迷惑，已经分不清对与错，才会动手伤了你。”叶苏说着，面上满是悔恨。

“住口。”

鬼姬道：“事到如今，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只信那妖僧的话，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你虽从未与我说过人妖殊途，心中却一直都在忌惮着，你能狠下心来对我痛下毒手，那只能说明，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不，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鬼姬你听我说。”

叶苏的身上已经是鲜血淋漓，面上布满了鲜血，泛着白骨的手指向鬼姬的方向伸着。

我自知自己能力不足与鬼姬相对抗，可是看到叶苏已经是奄奄一息，恐怕命不久矣，便也再顾不得那么多，跑了过去，挡在了叶苏的身前。

“鬼姬，叶苏与你相爱一场，虽最终是无疾而终，不过，你们却始终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他当初对你之心也并未是假，就算他有再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此刻，他都已经被你伤成这样了，怕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再对他如此赶尽杀绝，还请你顾念往昔之情，放他一条生路吧！”

“放他一条生路？呵呵……那日，他苟同那妖僧害我之时，可有曾想过我的感受。我与他相恋三年，却抵不过那妖僧的三言两语，我自那时才知道，这世间男子皆是薄幸，什么‘执子之首’都是胡话，他一朝弃我，转身便又用别的女子相好，可有曾考虑我的感受。我这张脸是被他所毁，心身皆已经被伤，今日来此，就是来取他的性命，为自己报仇。”

说完，她身后的羽翅渐渐展开，我急着道：“我与山凌来到他家不过数日，而在此期间，叶苏也一直重伤在床不醒人世，他何来时间与别的女子相好。你虽与他相爱，却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凡人与妖又岂能相恋，你周身邪气甚重，已经将他深害致此，那高僧为了保他姓命，才会对他说明。你若是真的爱他，不会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吧！”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你在骗我，在骗我。”

鬼姬怕是打击过大，一阵惨叫过后，开始在天空中低声哭泣。哭声被压的很低，像是怕被人听到一般，入耳只觉心中悲痛压抑之极，却又无法喊出。

陈子寞趁空冲上前来，慌慌张张地想要帮叶苏查看伤口，却被叶苏阻拦了。

“不用了，”此刻，叶苏的声音变得微弱，缥缈。

陈子寞却没有依他，执意着要去帮他包扎伤口，叶苏没有办法，也就随了他，抬起头起向鬼姬，唇角微微抖动数下，终于，闭上眼埋头于地。

倏时，天边传来一阵雷鸣炸响之声，随后空中闪现出一道刺目银光，鬼姬的身体瞬间碎裂成千万碎片，掉落在了地面上，红色的血液洒满地面，流入焦土长出一株株小伞形的蘑菇。

我抬起头看清所来之人，心中顿觉不妙。

雷神目光睥睨，俯瞰地面，面上露出一脸狂戾之色，狠狠道：“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又有何用。”

之后，目光瞥来看向我，“你就是古墨白的徒弟？”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回答。他是天神，我就算是想躲也躲不掉了，对于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再回答它的资格了，所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仰着头看着他。

想杀就来杀吧！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

叶婶死了，叶苏也死了，我在凡间的这个美梦是彻底地碎了，现在不如死了，下去陪他们更好，尘世里孤单太久，死后有他们作伴，对我而言已是恩赐了。

可是，小叶一个人，她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阵风从脸上拂过，面纱也随之被风带走了，我伸手捂上脸，惊恐着看向雷神。

面纱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他的手中，此刻，他一脸厌恶看着我，嘲讽道：“本神还以为鹤殿心中所惜的女子会有何等容颜，却没有想到会是一个满脸伤疤的丑八怪。”

他目光诡异，紧紧地盯着我的脸，仰天大笑数声过后，手中幻化出一把银枪向我刺来。

我呆呆地愣在了原处，耳旁不时地回响着，他口中所说的那些话，忘记了去躲避那向自己刺来的银枪。

若真的能够得到师父的眷顾，死亦又何妨，可是，他说错了，师父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我想着有些发痴笑了，竟然躲不过，那还不如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