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了。

警钟不住地鸣响，仿佛人类推翻巨兽之前，那十万人一共摇动，才能敲响的大钟一般，不断地，不断地，告诉着所有人。

战争来了。

西三堡要塞是南境帝国的最大要塞，某种意义上，甚至是整个奥洛尔，乃至奥洛尔人已知世界中，最大的要塞。

三层城墙，最外层是十六角星型的二十米高墙，要塞仅有两个进出口，一个是南部的三层铁闸门，而另一个，则是东部的两块巨大石板做出的斜拉式机械大门。第二层和第三层城墙上，是火炮炮位。整个要塞有火炮超过五百门，可以对任何方向的敌人进行规模极其夸张的炮击。

此刻，整个要塞在听到那钟声之后，活了起来。

除去外出休假的军人，整个要塞的守军约有七千多名。这七千多名守军，此刻如水流一般在西三堡这个巨大的要塞中流动起来，火炮、钟声、烽火，一切都如同齿轮一般，紧紧地咬在一起，运行了起来。这是演练过无数次的情节，某个时间点，敌人进行了大规模入侵，那么应该如何应对？每个士兵心中都格外清楚。

“二位！守备司令请二位到指挥室！”

一个士兵跑到了站在城墙上的两人身旁，布莉薇恩和奥特里安一点头，跟着那卫兵小跑着从楼梯下了城墙，直奔一座小楼跑去，那座不起眼的低矮两层小楼，是要塞的指挥部，

可是就在两人即将冲进那小楼之中时，他们听到了呼啸声。

那呼啸声，就像是翱翔在天空中的苍鹰冲向野兔一般，又像是传说中的猎神从云上投下标枪狩猎罪人一般，那穿透空气的响声，给人带来的，只有恐惧，和更大的恐惧。

奥特里安急忙抱住了布莉薇恩，朝后一扑，两人跌进旁边的稻草堆之中，而下一秒，巨大的响声，如同天崩地裂一般。大地在摇晃了许久之后，一切，耳边的嗡嗡声，又被呼喝和大喊取代了。

两人从稻草堆中爬起来，看到了更为惊人的一幕。

指挥室的顶上，破了一个洞。

就像丝绸被刀刃撕裂一般，破了一个洞。

两人马上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拔腿直接冲进了指挥室，果然，他们最不想看见的场景发生了。

一个巨大的炮弹砸在指挥室正中的沙盘上，周围则躺着口鼻出血，没了气息的守卫和参谋，而角落里，则有一个人，仿佛还有些气息，挣扎着倚在墙角。从那人的肩章上看来，那应该是，守备司令。

两人急忙跑到守备司令身边，布莉薇恩看着口鼻出血的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焦急却做不了什么“阁下！司令阁下您挺住啊！”

守备司令嘴角扯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解开了腰间指挥刀的带子，递给了布莉薇恩“三，三公主，这里，就，请您担待了。。。臣，没法尽忠。。。”

布莉薇恩接过指挥刀，她大脑中一片空白，用此时此刻最后的些许理智扫视了一下四周，几乎所有高级校官和将官都被这一发臼炮的炮弹震死了，而按理来说，她和身旁的奥特里安，似乎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了。

“指挥官！我做不了这个呀！我才。。。”布莉薇恩刚想回头对守备司令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守备司令，已经断气了。

她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今年过了生日才十九岁，站在一个刚刚毕业的文职军校生所能站的所有位置的顶点，但是却担上了更大的责任，她不知道怎么办，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她明明是和朋友一起在街头闲逛，打着伞，手中拿着各式小吃的年纪，但是今天，西三堡中，一切比她高的，顶着上面压下来的所有责任的人，都死了。

这些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丫头你先冷静冷静，我去外面主持大局！”奥特里安拍了拍布莉薇恩的后背，急忙冲到门外“来人！把所有下级校官，高级尉官都给我叫过来！”

“是！”

她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听见了炮火声，听见了喧哗声，但是一切，却都充耳不闻，仿佛刚刚那颗臼炮的炮弹是落在了她的脑子里一般，她的耳边，仍有嗡嗡声在鸣响。不知为何，她有些喘不过气，呼吸越来越困难，明明什么也没吃，但是胃里却翻江倒海，有种随时可能吐出来的感觉。

她大口吸着空气，但是却没有任何一口能吸进自己的嘴里。她本能地掏起了自己外套的里兜，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袋小药丸来，她颤抖着，从袋子里倒出了大概三四粒，送进嘴里，直接吞了下去。

随着全身剧烈的一阵颤抖，加上背脊上涌出的冷汗，她清醒了，或者说，至少比刚刚清醒了。

吸气仍然有些困难，但是那源自喉咙末梢的呕吐感总算是停下来了，她摇摇晃晃地用指挥刀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听到了屋外奥特里安对那些尉官和校官说话的声音。

“各位，刚刚，敌人的炮弹命中了指挥室，高级校官和将官们悉数殉难，目前西三堡地区的军衔最高者是我和布莉薇恩校官，布莉薇恩因为身份问题，将成为正式指挥官，希望各位配合。”

第二章 第一日（上）

此话一出，那些校官和尉官们马上就嘟哝了起来“那个刚来没几个月的小姑娘何德何能当西三堡的总指挥啊？”

“西三堡可是历史悠久，功勋卓着的帝国大防区，失陷了的话。。。她一个小姑娘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哎，小安东，你给我透个底，”一个还算熟悉的，有些轻浮，但是此刻却格外严肃的声音，似乎是早上对她出言不逊的疤哥“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权力交接不是应该交接到你手上么？怎么说也不可能到她那吧。”

奥特里安刚要回话，布莉薇恩就拄着刀，走了出来。

“各位，现在是帝国危急存亡的关头，我的身份不便透露，但是，刚刚总司令弥留之际的确是正式将指挥刀移交到了我的手里，”布莉薇恩的声音很虚弱，但是却带着种让人不敢插嘴的魔力，她的眼神，如母狼扫视沉寂的雪原一般，扫视了一下面前列队的军官们“各位，指挥官阵亡一事，请务必不要提起，否则只会影响军心。”

“是。”

军官们的回答声不大，但是他们的质疑却愈发膨胀，这个女孩就像她职位上写的一样，补给长官，管伙食弹药的。但是此刻却接管了整个要塞的防务，不禁让人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好，下面是作战命令，”布莉薇恩单手撑着指挥刀，微微点头“炮兵迅速对敌人火炮阵地进行火力压制，步兵各大队、中队随时在外层城墙上待命。西三堡背面是列昂山脉，南边是大海，他们除了西侧没有别的进攻选择，尽可能把东侧的人员往西调，明白了么？”

这样一通命令下来，几位军官心中似乎多少明朗了一些，这个小姑娘对战争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有守城方面的基本常识。众人答了一声“是！”仿佛是对女孩的回应一般。

“好，你们快去自己岗位就绪吧，演习的内容都记得吧，”奥特里安微微点头“好了，解散！”

看着这些军官迅速地跑开，从楼梯处爬上城楼，布莉薇恩突然一阵晕眩，跌在奥特里安怀里。

“怎么了？”

布莉薇恩摆摆手，她不想说话，只是单纯地不想做任何回应罢了，她多少有些酥麻的脚现在恢复了一下，又拄着剑离开了奥特里安的怀里。

“你去管守备的事情吧，我去看一下医院和食堂，”布莉薇恩从胸口掏出了小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奥特里安心想也不好多干涉布莉薇恩的选择，也迈开步子，几步登上城墙，开始对整个堡垒的守备进行指挥和安排。

布莉薇恩拄着指挥刀，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最里层城墙的某个露天塔楼，这里已经支起了棚子、大锅和案板，准备直接在前线做饭。而几个厨子看到布莉薇恩来了，也是急忙凑了过来“哎，长官，您来啦。”

“嗯，今天打仗，肉多用一点，让大家吃饱，”布莉薇恩找了个箱子，直接坐了上去“你们继续干活儿，我就在这看着。”

几乎胖成球的大厨看到布莉薇恩坐在那里，顿时浑身一激灵，冷汗直冒“呃，长官，这冷，您。。。”

“冷什么？我不觉得，你好好干活就是了，我也就是在这坐会儿。”布莉薇恩冷着脸，她当然知道厨子必定是佣人里最胖的那个的道理，这大厨在自己来之前没偷吃的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得看得严一点。

大厨给旁边的两个帮厨使了个颜色，两人也急忙鼓噪起来“长官，您感觉是不冷，但是啊，这海风才是最伤身体的，我家邻居大妈就是。。。”

“少废话，做你的饭，”布莉薇恩有些烦躁，用刀鞘敲了下地面“好好干活，别想着耍小把戏。”

布莉薇恩低沉的声音着实吓了主厨和帮工们一跳，这个女孩一开始来的时候，对所有人还算是和颜悦色，但是现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声音也沙哑低沉，看着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

实际上，她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她偏着脑袋，望向西方。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而炮火因为这小雨的缘故也不是那么密集，而随着雨慢慢变大，炮声，也停了下来。

雨水打湿了火药，炮兵的继续发挥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没人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加息塔利亚军列在阵前的二十几门大型臼炮很明显不可能使用了，但是着同样也导致西三堡的塞防炮无法开火。

一切，又陷入了平静之中，在雨声中，两方对峙着，仿佛这里，不是战场。

奥临恩堡垒中，皇帝正在吃着午饭。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刚刚在铂勒斯发表过了讲话，收获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而现在回到了奥临恩堡垒，格外疲惫的他，和安东、塔乌斯德两家子共用着午宴。整个宴会的筹划，都是鲁道夫完成的，而他此刻，现在正坐在罗兰菲尔的旁边，皇帝右手边的第二个位置。

“安东，我感觉你瘦了不少，”伦培尔一边笑一边切着盘中的烤鸡肉“是我的错觉么？”

“估计是错觉，”塔乌斯德笑道“安东能瘦，打雷刮风下石头。”

“哎塔乌斯德你这么说就不合适了，”看上去像是一个球的安东在专门给他准备的大号沙发椅上调整了下坐姿“这椅子是今年天空节的时候陛下给我准备的，当时我坐还有点挤，现在你看，”安东比了比自己的侧腰和椅子的扶手之间长达五厘米的间隙“已经有这么大空隙了，我可瘦了不少呢。”说着，他又把一块卷在培根中的炸红薯塞到嘴里。

“瘦了好，瘦了好，”伦培尔点点头“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大十二岁是吧，也就是说，你今年六十二，塔乌斯德比你还大几岁，你看人家的精神头，”伦培尔咳嗽了两声，喝了口清凉饮料润了润嗓子“瘦一点又饿不死，活得久总没坏处的。”

“陛下说的在理，不过也多亏二皇子筹办寿辰，今年才这么顺利，”安东笑起来，胖胖的且满脸皱纹的他笑起来有种慈祥爷爷的感觉，说着，他端起酒杯“敬二皇子！”

看着家族中的大家长举杯，安东的孩子们也都纷纷举杯“敬二皇子！”

鲁道夫急忙端起酒杯，陪笑着“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哎，对了，安东，你家老三，就是鸠鲁克，是不是还没有婚约啊？”

见伦培尔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安东身体前倾，表情也多少有些急切“的确没有，您准备给他介绍一位？”

“是的，你看卡榭芙怎么样？”

安东听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卡榭芙是卡契薇恩的爱称之后，表情大变，一副多少有些惊恐的样子“陛下，您的意思是。。。要把，四公主。。。嫁给鸠鲁克？”

“嗯，你觉得呢？”

“呃，四公主花样年华，嫁给鸠鲁克一个三十多的。。。”

“安东，我提醒你一句，我家嫂子嫁给伦培尔的时候也是十六七，执政官阁下如是说。”

安东看着满脸笑意的罗兰菲尔还有旁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表情的喀夏尔皇后，自知失言，急忙说道“陛下，我的意思是，鸠鲁克功业未成，恐怕四公主。。。”

“我也不勉强，这事还是要看两个孩子的意愿，”说着，伦培尔朝长桌的远处喊了一声“卡榭芙，过来！”

穿着蓝白配色长礼服裙的卡契薇恩提着裙摆慢慢地挪到皇帝身边，她今天仔细地打扮了一下，长发盘在脑后，绑着镶着红宝石的缎带，而胸口，则挂着一块蓝宝石的天鹅型银挂坠。她慢慢地挪到了伦培尔身边“爸爸，怎么了？”

“姑娘，我就直接说了，你想过嫁人么？”

卡契薇恩愣了下，马上就哭丧着脸扑到旁边罗兰菲尔的怀里“姑妈~爸爸想把我赶出家门~”说完，直接把脑袋埋在罗兰菲尔怀里假哭起来。

伦培尔顿时哭笑不得起来，他急忙摸了摸卡契薇恩的脑袋“卡榭芙，卡榭芙，乖乖，别，我就是问问。。。”

卡契薇恩泪光闪闪地抬起头，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那，爸爸你的意思是？”

“就是订婚，订婚而已。。。”

“那不还是想把我赶出家门，”卡契薇恩撅起嘴，站起来，倚到伦培尔怀里“爸爸。。。”

“不是，姑娘，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十六七，应该定一个婚约了，又不会把你赶到夫家怎么样，”伦培尔搂着卡契薇恩，轻轻抚着她的脑袋，理着她的头发“定一个婚约，等到你想要安顿下来，等爸爸不行了，有个男人可以让你依靠。”

“我两个哥哥可以依靠呀。”

“不是，你哥哥。。。”

卡契薇恩突然笑起来，脸上那副悲戚的表情完全消失，似乎刚刚只是在捉弄父亲一般“爸爸你不要在意，我知道，哥哥早晚要有嫂子的。我不是很想结婚，但是。。。爸爸你要是想给我找一个未来的丈夫的话，我无所谓。”

伦培尔顿时心里一阵心疼，对于要把这个女儿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多少有些不舍。但是又想到鸠鲁克在他身边待得时间很长，女儿和他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

“嗯，你觉得鸠鲁克哥哥怎么样？”

“好。”卡契薇恩几乎毫不犹豫地一点头“如果爸爸想这样的话，我听爸爸的，我也不是小女孩儿了，蔻宁都能挑起大梁，我想在爸爸身边再做几年小女儿，恐怕也做不到吧。”

伦培尔听到这，眼睛一酸，仿佛有泪要冲出来，但是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传令兵冲了进来。

“陛下！加息塔利亚举四十万大军进攻西三堡！西三堡守将求援！”

安东和塔乌斯德几乎拍案而起，伦培尔却坐在那里，眼神一瞬间移到了鲁道夫的身上。他发现，鲁道夫的表情，是由平静，直接变成一种多少有些夸张的惊诧，心中不禁暗笑。

“把近卫师团调过去支援吧，父亲！”鲁道夫如伦培尔意料之中一般，提出了这个建议。

伦培尔笑着盯着鲁道夫“好，你觉得，谁挂帅比较好？”

“啊。。。如果杜根老帅愿意的话自然最好，但是杜根老帅染恙。。。不知塔乌斯德老帅是否愿意挂帅。”

“可以，塔乌斯德你最近情况还可以吧，带兵行么？”

“甘为犬马！”

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塔乌斯德，伦培尔一拍桌子“好，老二，你跟着他过去，积累一下军队经验。罗兰菲尔，用总督行政令调动一下调度站的车，最快速度把部队送到阿奎因！让西三堡，成为加息塔利亚人的坟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