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就要结束了。

北方的秋天，或者说佛罗萨克斯的秋天，姑且还可以算上是秋高气爽吧。不过今天，有些意外，不知哪来的愁云惨日悬在天空中，整片大地都暗了下来。

在这愁云惨日下，幽暗的原野中，有一间不大的圣堂伫立在这空无一物的地方。陪伴着它的，似乎只有被秋风卷起的黄叶，和周围高及膝盖的茅草。这座小圣堂，凄凉，而又孤独，仿佛是个站在悬崖上，俯瞰大地的老者。

许多人看到这座小圣堂之后，多少会有一丝疑惑。

如果是正经的小教会的话，周围至少要有个村庄吧。

如果没有村庄，那好歹也要有个村庄的废墟来证明这里有人住过对不对？

要不然，这个圣堂是给谁设立的呢？它又是从哪里收教款，来养活里面的圣职呢？

没有多少人在意，因为这里，本就没有人，只有远处轨道上的车头，拉着一节节车厢经过的时候，或许才会有旅人在意这座孤独的小圣堂。

而今天，这座孤独的小圣堂，迎来了一个客人。

黑色的马车边角饰以黄金，黑色的骏马套着镀银的辔头，车夫身上穿着的，是同为黑色的，禁卫军军装。

马车，停在了小圣堂的栅栏门外，车夫跳下马车，敲了敲大门石龛里面的小钟。圣堂的大门打开，走出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妇人，她踏着并不规整的石板，走到门前。

“抱歉啊，今天。。。”妇人话说一半，那个车夫似乎是从怀里掏出了些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又小声地说了些什么，那妇人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急急忙忙地打开了大门。

车夫回到马车的车门边，打开一把雨伞，拉开车门，右手恭恭敬敬地伸向门前。

另一只苍老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胳膊，慢慢地，走下了阶梯。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并不清瘦的老人。对于一个老人来说，维持这样的中等身材，着实很困难，要么因为不怎么吃东西而变得形销骨立，要么因为吃得多不消化变得大腹便便。这样中等身材的老人，在佛罗萨克斯，这个寒冷的国度，着实不常见。

老人下了车，右手拄着一根黑色银把手的拐棍。左手搭着那车夫的胳膊，缓慢地走过了那条不长的石板路，时不时地偏过头，看了一眼两侧小花园中的灌木。那些灌木的叶子都已经变黄，其中不少，叶子已然落空，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他叹了口气，走进门中。

那是个色调过暗的圣堂，镶嵌的彩色玻璃带着种疲惫的灰黑色彩，两三盏摇曳着的灯火，尝试着照亮整个大厅，但是毫无疑问，那微弱的烛光，连照亮桌子一端都做不到，又怎么希求照亮整个圣堂呢。

老人走到一张长椅边，他看到那红漆刷的长椅上，坐着另外一个身穿圣职的罩袍的老人，他直接坐到那个老人身旁。

“卡尔，别来无恙啊。”

那被成为卡尔的老人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这位客人“陛下？”

“退位啦，退位啦，”老人笑起来“现在只能每天待在大圣堂里，和小姑娘聊聊天咯。”

卡尔听闻这话，也笑起来“帝都的圣职可真是太腐朽了，说只听小姑娘的告解，就只听小姑娘的告解咯？”

“不不不，这个道理你应该懂，”老人摇了摇指头“当我想要追求宁静安心养老的时候，我是大圣堂的圣职老奥托，当我想要每天听听可爱小女孩的声音的时候，我是隐居大圣堂的帝国太上皇奥托七世，懂吧。”

“哈哈哈哈，可以，可以，没毛病，”卡尔拍着大腿笑起来“那，今天来访的，是老奥托还是奥托七世啊？”

奥托的表情收拢严肃，声音也低沉下来“今天是奥托七世，是来谈正事的。”

卡尔点点头，也把刚刚脸上的笑意收起“什么事？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是不是在供奉异端。”

卡尔的表情突然流过一丝戾气，随后又变成了刚刚的严肃样子“陛下，‘异端’指的是什么？”

奥托斜眼扫视了一下卡尔的神色“你不用担心这些，整个大陆的神职都知道奥罗瑞尔圣光已逝，神威不再。再加上通天塔那边术式又重新成体系研究，你这里供奉一个孤魂野鬼我也不觉得奇怪的。”

“陛下，你说的在理，不过孤魂野鬼。。。倒真的不是，”卡尔站起身，走到那被蒙上了黑布的神像前，一把扯掉黑布。

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传统的一身长袍的无面至高神奥罗瑞尔，而是一个戴着兜帽的老者形象。老者左臂横在空中，上面停着数只乌鸦，左手则拿着一根一人高的权杖。整个神像上，满是银漆勾勒的繁复华丽的花纹。

死神德莱克。

任何帝国境内，甚至奥洛尔境内的人，都知道这位神祗。每一座大圣堂，大忏悔堂，大礼拜堂中，都会有一个专门的偏厅设给他。常人得病要拜，士兵出征要拜，父母生子要拜，老人去世要在偏厅中举办安魂礼，心中不宁的人也常常给来给这里捐款。

德莱克几乎是奥罗瑞尔信仰中，仅次于奥罗瑞尔的一位重要神祗。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任何一个圣职，敢于把德莱克的雕像拿到正殿，代替奥罗瑞尔雕像应该在的位置。

“你这里。。。是德莱克教会？”

卡尔回到奥托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教会，而是一个术士集会所。”

“哦？术士集会所？”

“是的，过去的术式的实行，基本上依赖于巨兽时代古代神所遗留的力量，但是现在，奥罗瑞尔对大陆的控制崩溃之后，古神会明确地向人类索取实行术式的代价，而他不会，”卡尔朝着死神的雕像努努嘴。

奥托微微皱起眉来，仔细地打量着那尊神像，声音愈发低沉“卡尔，你自从离开黑骑士团之后，已经过去得有三四十年了吧。。。”

“没那么久，你退位之后我离开的。”

“那也差不多十多年了？”

“嗯。”

“你觉得，我们是否需要组建一支新的部队？”

卡尔的表情突然不再像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反而燃起了一丝火苗“哦？你是怎么构想的？”

“你研究了十多年术式吧，我大体把我的构想说一下，不对的东西你指正，”奥托长出一口气，随后说道“术式虽然兴起于通天塔，但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如果哪一天突然变成军备竞赛的内容也是应有之义，而且各地对怪物和鬼神的目击报告也越来越多。我在想，要不要把国教体系，转化成一个研究术式和荡平妖邪的专门组织。”

“我可否理解为，你准备利用，死神的力量？”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需要供奉。”

听到这句话，奥托七世打了个冷颤，望向身旁的卡尔，而卡尔则是一副似乎自己一言未发的样子，指了指神龛里的死神雕像。

奥托望向那死神的雕像，微笑起来“尊贵的死亡之主，世上一切智慧的终末，您，需要什么样的供奉呢？”

沉默了许久，那神像才又发出声音“你不觉得，作为一个神明，我就这么跟你聊天，然后把我需要什么说出来，很没面子么。”

奥托笑起来“您拥有神格，但您同样拥有人格，我在和您的人格对话，那自然是人和人之间的对话，什么样的供奉，才能让您与我们合作呢？”

“你这衰朽的老东西，真的能话事？你若真有意借用我的力量，不如找几个年轻的孩子来，和我好好聊聊，”死神那更为苍老的声音响彻整个圣堂“比如，你可爱的孙女。”

“呵，尊神，我大孙女已经快三十了，可算不上什么可爱的孩子。”

“谁说你大孙女了？”死神的口吻变得有些嘲讽的意味“我在登上神座前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就像你一样，即使到这把年纪，也会怀念，那些年轻的女孩儿啊。”

奥托的脸色突然剧变，他紧皱起眉，叹了口气说道“尊神，小幺年纪小，身体还弱，基本见不得风寒，把她送到您这来。。。”

“那不是正好么，你难道真的觉得，健康的年轻人，会有承载死亡的力量的能力？”德莱克笑起来“你把她带过来，我想和年轻人，好好聊聊天。”

“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你不是每天都和沃菲尔德克斯特的小姑娘以告解的名义聊天么？怎么，你难道还担心我把你小孙女怎么样了不成？”

面对德莱克的一句句话语，奥托，这个曾几何时在帝国指点江山的男人，此时此刻，也低下了头，叹息着。空气中，飘荡着那一句，破碎的话语。

“这是我们商谈的基础，你把她带过来，我才会考虑，告诉你们，我需要何等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