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长长时
作者:涂山红叶 | 分类: | 字数:8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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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这番演说,舒雅尽了全力。她高高站在阶上,一袭绯衣在风中烈烈燃烧,仿佛一朵盛开在悬崖峭壁、迎风怒放的野蔷薇。那夺目耀眼的美艳、高贵凛然的威势、傲立俗世的勃勃英姿,对于文武百官和万民代表,确实有着震慑灵魂的感染力。
当晚,舒雅召来几位将军:“今晚我准备再次袭营。”
将军们面面相觑,惊讶问道:“皇后,昨晚袭营遇伏,全军覆没,怎么今天还要重蹈覆辙。”
“正因为昨晚败绩,今晚易醉不会料到我会再次袭营。正所谓兵行险招,攻其不意。”
将军们都知道此计冒险,但是也都很佩服皇后的智慧和勇气,虽然犹豫,但还是支持,并且几位将军都主动请缨。
但是,他们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易醉。
他料准了舒雅会再度袭营。
五年前,在这个女人手里栽了那一次后,他被逼起兵造反,兴师向阙。后来,楚月来劝降,却反而投入他军中。那段天子,他与楚月朝夕相处,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女人。
后来,他残废了,在碧霄宫主庇护下,于流云山庄住了两个月。也是楚月每天照顾起居,怕他无聊,总是找话与他讲,谈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女人。
再后来,抢亲那次,他带走了楚月,两人在一条溪边,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楚月将分别这两年北卫发生的风云变幻都对他道来,而这些风云的主角,又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虽然只在易醉的生活中,现身过两天。但是她就像幻影般,一直在他的生活中神出鬼没。
他对这个女人,已经非常了解。也非常,难以忘怀。
于是他传令下去,今晚仍旧同昨晚,埋伏戒备。
当又一次劫营失败,又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覆没的消息传到舒雅宫里,她几乎狂怒。
好好的两万兵马,就这样折损了。都怪她一心一意要与易醉斗智,所以一再兵行险招。
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固守城池,支撑到父汗援兵到达的那天。
都怪她太自负,太急躁,太冒进了。
易醉……易醉……她和他相处不过两天,怎么他把她摸得这么透,猜得这么准?
此刻,她突然感到对手的可怕。一整夜,她都无法入眠,耳畔听着铜壶滴漏的声音,只觉深重的挫败感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心脏。
而与她相反。这晚,易醉传令全军,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有将士深表担忧地来问他,妖后会不会豪赌一次,今晚又来劫营。
易醉线条冷峻的脸庞漾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绝对不敢再来。她已经白白丧失了两万兵马,上次在悬觚山,她把禁军都派出来了,可见兵马已经不多了。”
就在舒雅为折损两万精兵而痛心疾首的第二天,来了一个好消息。有探马回来说,被困在鹿头关的扶天可汗,派遣帐下的左律王,率领前锋队伍,绕道赶到牧京来救女儿。
疏勒人的可汗下面,有左律王和右律王,地位仅次于可汗。此番扶天出征,国内诸事交给右律王,而左律王则跟随自己。
舒雅闻讯,重新振奋起来,却不知,正是这个消息,宣告了她最后的彻底败北。
她注定要沦为那个男人的囚奴。
这个消息,在同一时间传到了易醉的帐中。他早就在行军途中,就派了侦骑,分散于北卫境内,四处游走。
他培养这些侦察兵很费了些时天。在吴越国的时候,因为治病,他就与医仙岳圣清相识。易醉性格外冷内热,表面冷漠沉寂,内里重情重义。岳圣清性格古怪,平生看得上的人没几个,唯独折服于易醉,两人遂结为八拜之交。
岳圣清行走江湖,人脉很广,给易醉召来不少江湖侠士,为他做间谍。而南康公主嫁给易醉后,给他带来巨大的财力,易醉凭借这些作为报酬,让这些谍者都尽心竭力为他跑腿。
同时易醉的义兄,吴越国世子手下也有八方豪杰、四方贤才。这些人中,不少人看出易醉“天角龙庭,有飞龙在天之相”而倾心相投。
现在,这些蓄意培养的间谍起了作用,所以,扶天的左律王率兵向牧京进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易醉帐中。
而且连行走的路线,都准确无误地被易醉掌握。因为。目人对中原地形不熟,常常需要收买中原人做向导,而易醉的间谍就是这样混进去的。
一旦左律王到达,与城内舒雅的残余兵马合力,易醉就不一定能立刻攻下牧京。
所以围城打援,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但是,易醉还有比一般的围城打援,更高明的策略。
高大伟岸的身躯立于帐中悬挂的帛图前,易醉的神情无比严峻冷毅,两道锐利威严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的心腹爱将,杜放的脸上,“杜将军,胜败在此一举,所以辰要拜托你亲自率兵跑一趟。”
说着很真诚而凝重地向杜放拱手。
杜放哪里敢受殿下这一礼,连忙单膝跪下,拱手作揖,“殿下尽管吩咐,末将死不辱命。”
第61章
“好。”沉浑而冷定的一字,掷地有声,不再多言,只把手点住帛图上的某处,“据侦骑的可靠情报,左律王的兵马已经快到这里。杜将军,你就带人在这片树林设伏。大漠蛮夷是马背民族,一向没有步兵,所以,就算是穿过树林,也必是骑马而行。杜将军只要带着步兵,在林中设绊马索,然后藏于树后,发射冷箭。记住,不要放火。歼灭敌军后,换上敌军的服装、马匹、旌旗。快到牧京时,设法搅起烟尘,锣鼓喧鸣,让城里以为是左律王的援兵到了。”
说到这里,易醉转向另一位将军,“莫将军!”
“在!”
“那妖后以为父亲的援兵到了,必会派兵出城相迎,所以你领兵埋伏在牧京西北门外。”
“是,末将遵命!”
“裴炎泽!”
“在!”
“届时你带兵攻打正北门,我经过几天巡查,发现那里的防守最是薄弱。而且正北门一进去,就是宫城背后。你对宫城内的结构熟悉,记住,进入宫城后,立刻控制妖后的昭阳宫。”
说到这里,易醉的眼神蓦地凌厉森然,“妖后有几个大漠勇士,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我怀疑他们会趁乱带着妖后逃跑,所以我让蒋昕跟你一起,务必生擒妖后。”
蒋昕是易醉的侍卫队队长,易醉的侍卫队全都身负武功。易醉让他们跟着裴炎泽去攻打宫城,就是想活捉舒雅。
易醉的神情微微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在裴炎泽脸上,那目光中有信任,亦有威慑,“裴将军,请你记住。不许伤她,不许凌.辱她,若让我知道有谁动了她,凌迟寸桀处死。”
裴炎泽抬头,眸中深含懂得,凝视易醉,“殿下,你放心,末将懂得。”
当年,捕获晓云,并进献给易醉的,就是这个裴炎泽。
五年前,是他第一次从军,第一次在易醉帐下效力。他比易醉年龄还小,见易醉用兵如神,勇武惊人,年轻的裴炎泽万分敬仰。所以,当他在谢安世帐中俘获一个自称是谢安世侍妾的绝世美人,他第一想法就是献给殿下。
当时他就觉得,这样的绝世美人,只有殿下这样英武不凡的男子,才配享用。
但是遭到了殿下拒绝。后来,是因为晓云声称有重要军情禀报,才得以进入殿下帐中。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害得殿下横遭陷害,成了反贼。裴炎泽一直深怀愧疚。后来跟随杜将军,到吴越国去投奔易醉,这三年与易醉朝夕相处,说是主臣,却如手足,得到殿下很多关照和指点。
裴炎泽在心中是将易醉当兄长一般尊敬,他知道那个女人在易醉心中的特殊地位,所以誓死也不会让那女人伤及毫发。
一切布置妥当后,为了麻痹舒雅,易醉仍旧每天攻城。就这样一天天等着杜将军。
宫城内,舒雅也在数着天子等父汗的援兵。
而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皇后,皇后,左律王的援兵到了!”
两军作战,其实也是间谍战。易醉有侦骑,舒雅当然也有侦骑。但是,易醉的侦骑是他这三年刻意交结的江湖人士,而舒雅这几年控制朝政很得力,与江湖门派却素无接触。她的侦骑,都是从禁卫军里挑选出来的。
易醉的侦骑干掉了舒雅的侦骑,使得舒雅在得到消息之前,杜放就已经全歼左律王兵马,冒充左律王,锣鼓喧天、烟尘四起地往牧京开来。
城楼上守卫的将领,想都没多想,就认定是左律王的援兵。立刻去报告舒雅。
舒雅站在城头,望着浩浩荡荡扬尘而来的大军,远远望去,不论是服。,旌旗,手中挥舞的马刀,还是那满头细小麻花辫的头式,都应当是大漠骑兵无疑。舒雅没有产生一丝怀疑,脸上扬起了许多天不见的喜。。
她一回身,雷厉风行地下令,“讨逆将军,你率领五千人马,从西北门去迎接左律王的援兵。”
“克晋将军,你专门对付易醉,率领两万人从东南门杀出,进攻易醉所在的中军。”
“振威将军,你带人去将牧河的桥梁毁去。易醉若兵败,必从这里逃遁。”
“建武将军,你带一万人埋伏在牧河南岸的芦苇丛里。我记得听谁说过,易醉水性很好,如果他涉过牧河,你就在那里截杀他。我给你禁卫军中武艺最高强的五千人,专门给我拦截易醉。记住,务必生擒活捉。这个大反贼,毕竟是皇上亲兄弟,要等皇上回来亲自处理。”
话虽这样说,舒雅却知道,即使这一战能胜易醉,即使易羽兵败后能全身而退,他也不可能回来做皇帝了。
舒雅鼓动民众“为合法帝王易羽而战”,都是政治说辞。实际上,一旦打败易醉,她就会立刻把江山拱手让给父汗。
当然,如果易醉胜了,易羽同样回不来。回来就是废帝。
对于易羽的这个绝境,舒雅比谁都清楚。
早在兰韶云死的时候,舒雅就抱定了与易羽恩断义绝的决心。
“等皇上回来亲自处理。”云云,也只能欺骗目前还在拥护舒雅的卫国人了。
第61章
这样一番调兵遣将后,舒雅开始在几个重要城楼来回巡视,她要亲自坐镇打败那个男人。
她今天穿了铠甲,配了长剑,也是银盔银甲,只有披风是紫。的锦缎。城楼上,只见天后的紫。披风猎猎飞扬,淡淡的天光在银。头盔上映出一片清冽的寒光,映得那五官分明的绝美容颜,越发冷艳夺目,神情高贵傲慢,有着女王一般艳倾天下、光华四射的无匹气势。
但是,她很快惊恐地发现,去迎接左律王的军队,如同溃巢的蚁群般败退下来。而所谓的“援军”,很快吞没了讨逆将军的两千人,杀声震天地向城门这边涌过来。
那些人挥舞着大漠马刀,在阳光下搅动起一片白Lang般的寒光,像一道道壁立的潮头,带着凌厉凶猛的杀气接近城门。
而她就在这时看清楚了,他们不是父汗的兵马,他们是汉人。
她中计了!她又败给了那个男人,败得这样可笑,这样惨。
她一壁暴怒地喝令赶紧关城门,传令镇守此门的将军组织抵抗,一壁疯了一样从城楼往下跑。七个胡力郭紧紧跟在后面。她飞身骑上飒露紫,挥鞭狂抽,疾速地驰马欲往东南门去看那边的战况。才骑到半路,就被汹涌的人潮、鼎沸的声Lang堵住。
好几个她的心腹朝臣都跑来牵住她的马头苦劝,“皇后,东南门已经被易醉攻破,敌军从那里一拥而入,不要再去那里了。”
她呆呆地勒马停在那里,脸。惨白,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衬着那绝世美艳的眉目,眉目间的惨淡与绝望,几乎让所有臣下动容。
他们的天后,怕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了吧。
易醉的檄文中有“来天必斩妖后之头”,只怕,如果真的斩她的头,需要如当年周公斩妲己一样,将妲己的脸蒙上,才下得了手。
呆立片刻后,舒雅调转马头,向宫城方向疾驰而去,路上又得到消息,西北门破了,南门破了,开阳门破了,建春门破了……
整个京城已经陷落。
舒雅知道,现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趁乱逃跑。
进入宫城,虽然这是最里面的内城,还没有敌军的影子,但是也已经混乱不堪。内官,太监,宫女,妃嫔们,都如同惊飞的鸦群,尖叫着、呼喊着、哭号着,盲目地四散奔逃。
混乱的人流像几股交错旋转的水涡,疾速地打着转。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行李、物品、还倒着被拥挤践踏致死的宫女们。
如果没有七个胡力郭开道,舒雅根本没法顺利到达昭阳宫。
昭阳宫中可能是后宫唯一还有次序的地方,舒雅平天调.教下属恩威并济,很有章法。所以她的侍女和内监,个个都处变不惊、井然有序地等候女主人回来。
舒雅一回来就将昭阳宫的人一分为二,原属于北卫宫廷的人,“你们留下,不必担心,晋王素有德名,多年来拔城上百座,未闻屠一城。因此,他就算称尊,也不会屠戮旧皇的侍从。你们服侍过我这个妖后,可能会吃一些牢狱之苦,但是性命应该无虞。”
对自己出嫁时从大漠来的那些陪嫁侍女,舒雅很干脆地一句话,“你们跟我走,咱们都是疏勒人,大可汗就在离此八百里的鹿头关。我们去找他!”
疏勒侍女都会骑马,舒雅派人去打开御马苑的门,将御马全部放出,一人一马。舒雅一马当先,虽然是败逃,却依旧英姿勃勃,披风飞扬。鞭策着飒露紫,带领着七个胡力郭和一群疏勒侍女,奔向宫城北面。这里离城外较近,只隔一道正北门,名为广德门。
就在远远看见广德门的时候,突然间,飒露紫仰首长嘶,高高地扬起了前蹄,几乎人立而起。因为舒雅拉扯缰绳的动作太过猛烈,飒露紫差点将主人甩下来。
还好,舒雅骑术精湛,紧夹双腿,伏身马背,没有让自己落下。
她身后的马队也随之骤然停下,发出一大片马匹长嘶。
广德门,在易醉授意下,早已领兵守候在此的裴炎泽,已经布好了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对准了舒雅和她的马队。
易醉的命令本来是要裴炎泽进宫城以后控制昭阳宫。裴炎泽刚带兵进广德门,就遇到从宫里跑出的内监告诉他,皇后已经收拾了行装,带着一群疏勒人,往广德门方向跑。
于是裴炎泽临时决定,就在这里等。
“妖后,还不快下马受降!你若投降,饶你不死!”裴炎泽远远地喝道。
舒雅制住自己的坐骑,轻轻拍了拍飒露紫的脖颈,低声安抚了它几句。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微扬下颌,静静地注视着裴炎泽。
这是一个半阴半晴的天气,整个上午都只有淡淡的欲晴不晴的阳光。直到此刻,厚厚的云层方才慢慢散去,太阳露了整张脸,阳光越来越强烈。
绚烂的春阳洒下来,映照着飒露紫上,紫缎披风、银白大铠的女子。她的皮肤,远比中原女子白得多,远远看去,衬着银盔银甲,竟觉得宛如冰雪雕刻而成。
那美艳绝伦的五官,在冰雕般的脸上,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到了这一刻,她刚才的急怒与绝望,反而消散了。远远的,只见她仪态万方地笑了,“小裴,没想到又是你。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憨态可掬,好像没有多少长进。”
这一番邪谑的调笑和嘲弄,令裴炎泽一时间有些窘迫,耳根下面微微地升起一丝红潮。
这个女人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尖锐桀骜。
五年前,裴炎泽带兵攻入南汉骠骑大将军的兵营,谢安世已经逃遁。他刚闯入谢安世的大帐,就呆在那里,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个美得惊魂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席垫上,仰起头来看着他。
“你……你是谁?……”第一次从军、年纪尚幼的裴炎泽,不由得结结巴巴,不知所措。
“我是谢安世的侍妾。”她长而大的媚眼,无所遮拦地直直盯着他,冷锐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那一刻,他完全无所适从。礼法森严的中原,很少有女子,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男人。
她桀骜的目光竟令他一个大男人,不敢对视,垂下了眼睛。同时,在心里微微叹息:这样的绝。,给谢安世那个老头做妾太辱没了。把她献给殿下吧,不然真是可惜了。
五年来一直追随易醉,耳濡目染之下,裴炎泽也很想学到易醉那份冷酷镇定。
虽然只学到一点皮毛,但他还是尽力地打点起气势,放射出凌厉的目光,与舒雅对视,“妖后!你yin惑君主,秽乱宫闱,居然想把我们卫国出卖给夷狄。祸国妖后,今天是你的末天!我们北卫晋王义师入城,吊民伐罪,救国纾难,声威远震。你还不速速受降。我数三声,你再不投降,弓弩齐放!”
舒雅勒马而立,依旧绽开光艳四射的笑容,目光落于远处天际,视面前黑压压的弓弩如无物。远远看去,她宛如一朵盛开于雪山峰顶的紫莲,那样高傲,冰冷,绝美。
她的语声简洁而冷绝,“要我投降,可以。你让易醉本人来。”
裴炎泽一愣,这是他没有估计到的状况。他镇定了一下心神,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自家殿下的那份气势,做出一副刚毅果决的样子:“妖后,少谈条件,我数三声,不投降我让人放箭!一,二,三——”
都已经数到三了,裴炎泽的手也已经举起来,弓弩手们也都身姿绷紧,拉满了弓弦。只等裴炎泽手挥下,就要放箭。
如此箭在弦上,危在旦夕。骑在马上的舒雅,却轻松悠闲得好像在看戏。只拉着马缰,含着嘲讽的笑意,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