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空毕竟是个心善的和尚，多年吟诵的经书教他什么是慈悲，三岁女孩的哭声也变得刺耳乱人心。

他手中的官刀快要被妇人夺去。

“杀了他，你便为师兄报仇了。”

主持突然开口，想不到，他真的要缘空杀人。

缘空想起师兄的惨状，一股怒火又冲上了脑子，一脚踢开妇人。

那个三岁小孩看着缘空举起官刀，眼神中全是恐惧，她拉着熟悉的爸爸的衣袖，紧紧的依靠着父亲。

缘空举起钢刀，但看见小女孩他还是犹豫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官差见到小和尚忌惮在女孩面前杀人，于是将女儿抱进怀里，妇人也扑上来相拥而泣。

“杀了他，他为非作歹，绑了多少活人去喂蛟龙……他害了多少家庭……他一点也不无辜。”

主持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缘空听到这里，身体再一次振奋起来，他心一横，决定举起屠刀，杀恶贼！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不足以平自己的愤怒！

缘空被掌门的催促和女孩的哭声充斥在脑中，头昏脑涨之际，他一刀劈了下去。

只听铿锵一声。

他的刀在地上磕出一个豁口。

而那恶官本来已经等死，但他没有，仿若劫后余生的他抱紧了妻子女儿，仿佛此生不愿意再放开。

“为何不杀?”

主持诘问道:“是你的胆子太小了?还是师兄的死都不足以让你仇恨！”

缘空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的踉跄一步，双手扔下残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然后他对主持诚实说道:“弟子做不到……弟子不敢杀生，何况活人。”

“你放了他，他若以后继续为非作歹，害死更多的人，又当如何?”

主持高声问道。

“可弟子杀了他，可不也是成为了和他一样，毁灭一个家庭的罪人么！弟子那样做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缘空心有余悸的看着那个女孩怯怯的眼神，那眼睛里面不似他，没有仇恨，还是很单纯。

主持继续全说他杀人:“金刚怒目也要杀人，更遑论那是杀害你师兄的罪魁祸首。”

缘空想了许久。

他最后叹了一声:“杀身成佛是罪业，不是真正的成佛。我能杀他，成为众人眼里的佛。但是在他的妻子女儿的眼中，我又与那魔何异?

既然我不愿做魔，那又凭什么做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连做魔都做不到，更遑论成佛。主持，我明白一念地狱的真谛了，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修成正果了。”

这时，主持笑了，笑得非常满意，他不再逼缘空杀死恶官了。

“ 佛言：‘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世尊！无有少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就连佛都得不到自己是否已经是佛的答案，你又怎么会明白什么是成佛?

这便是我们祖师箴言:世上无佛，晓畅经书称佛，降妖除魔曰佛，甚至闻佛法皆为佛……如若人人是佛，那么天下无佛。

而这个天下——是有佛的，就在极乐世界，就在我们这个极乐界。那么……到底能不能成佛，或者说，现在时不时无一人是佛。”

主持的发问，不仅仅让缘空痴呆，也让围观的百姓痴呆。

主持说的些什么话……他为何最后得出一个天下无佛的结论?那岂不是说天下佛陀，西方雷音都是假的不成?

缘空想了许久，眼睛一亮抬头说道:“做佛在心中，心如佛，便是佛！”

“善。”

主持吟诵佛号，先行离开。

缘空唱喏，紧随其后。

留下已经痛哭流涕的恶官一家。

不过师徒二人没有走多久，那恶官追了上来，尾随他们身后，也不说话就一直跟着他们。

而师徒二人也从来不问，只是一路化缘，也分给他一份。

慢慢的，一直跟随着师徒二人北上的恶官穿着僧袍，挑着本来是缘空挑的担子，他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光了。

主持每一次歇脚讲法，恶官也盘腿倾听。

再到后来，恶官甚至主动化缘，恭恭敬敬的请主持用膳。

他真真的像一个和尚了。

这一路艰辛，主持虽然佛法无边，但从来不会对人类出手，所以他们遭遇过好几次强盗，每每险象环生，甚至有一次在恶官的周旋下化险为夷。

恶官究竟要跟到几时。

主持从来不问，缘空有好几次差点开口，但还是忍住了。

直到他们到了皇城脚下。

主持回头问道:“你明白吗。”

缘空回答:“明白。”

恶官回答:“明白。”

于是皇城脚下，主持灌顶，恶官最后被主持赐名觉缘。

之后，主持孤身一人入皇城。

那一日，皇城之上高百丈，两尊大慈悲佛相对坐显圣。

有辩法之妙音传遍天下。

一曰:一切有为法。

一曰:佛法是无佛。

两相而论，天下拜服……从此极乐界多一正宗——人佛宗。

人佛宗祖师，在佛籍上有载，而缘空的师兄也被记载在册，为佛门正宗。

倡导人人如佛，人人是佛。

极乐界释门珈蓝寺请人佛宗移坛，人佛宗主持欣然前往，却病逝中途，觉缘也自知罪孽深重而入尘世化解罪业。不得以，缘空自上释门，珈蓝寺外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皆立大师辩法。

缘空站在阶外，深吸一口气，记起主持的谆谆教诲……一切过往在心中，佛法浩荡。

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无一人能拦他。

最后，珈蓝寺真佛显现，封其为第三位禅子，为人佛宗活佛。

——

白象菩萨缓缓讲完故事，整座仙宫陷入一片沉寂。

“既然你有大智慧……为何不入我佛门下?”

缘空，禅子，或者说年青仙人，他诚恳道:“因为我发现这世上，的确无佛。”

一等老和尚如遭雷击。

白象菩萨有些声音颤抖:“若是世上无佛，那么我们是什么?大雷音寺我佛如来端坐，那祂又算什么?”

“就连如来都不敢说自己修的是真佛……你们又凭什么讲自己是佛?”

缘空双手合十，突然厉声问道。

“阿弥陀佛……如来非是说成佛者非佛，这个问题我们曾经讨论过，结论难道不是——修行戒持者皆为真佛吗?这不是你们人佛宗的宗旨吗。”

缘空仰头望天。

“可若是如此，为何西天极乐，人人想进，人人不能进?为何我的祖师，我的主持师父没有修成正果?

我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答案——如来。他是不是，根本不认同我们的观念！他一直都是否认我们人佛宗的，只是因为天下悠悠众口，才不得以纳我们为正宗。”

白象菩萨坚定的摇头:“一切有为法，非是如来狭隘，是你自身照镜观自己，陷入了镜中。如来定然是看中你的，否则你又怎么会凡身做禅子。”

“禅子?能代表什么——直到后来我觉醒百世记忆，就猜到了如来的想法，祂要我人佛宗如药化入骸，活这死水一般的释门。祂要让人佛宗作为工具，来活络这世间百态。”

白象菩萨不再说话只是摇头。

而一位罗汉开口道:“你已经堕入执念之中，多说无益，若是如来看见你现在这般模样，定然会失望。”

年青仙人放下合十的双手，现在，他是仙，不是佛。

“缘空，禅子，已经死了，我的封号叫做司神天尊。

神尊之下，督察一切神只。”

司神天尊淡然说道。

放肆放肆放肆！

几位老帝君在肚子里骂开了，真乃是明目张胆的告诉我们，这天界只属于神尊一个人是吧，还敢设立监察特使?

现在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原来这司神天尊乃是神尊早就安插下去的棋子，他早就知道仙佛会有这么一场辩论，于是提前埋下伏笔，等待着这一天。

而司神天尊也算是神尊钦定的继承者，是神尊的传人，神尊让他百世历练，而且准备把古神皇极经传授给他。

原来如此！

人们再次看向神尊，这个其貌不扬，动如雷震的胖子。

再一次想起了他的可怕。

竟然为了瓦解释门，直接安插了一位禅子到如来身边。

瓦解敌人的最好方式便是从内部击垮敌人……让人惊呼，学到了学到了。

司神天尊的出现，无疑给了佛门一记重锤。

“就连你们自己都没搞清楚什么叫做成佛，还来这里与道辩法?”

“等你们自己回去想清楚什么是佛之后再来仙界辩法吧！”

“哈哈哈哈，这便是佛门?诸多流派，说法不一，连体系都没有，徒有其名。”

“我看啊，如来成了你们佛门领袖真是贻笑大方了。”

一时间仙界各种言论四处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