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顶天立地

看到游吹云的表情，宗主微微仰起身体:“一步错，步步错，盛极而衰，有始有终。”

“也许是不破不立呢？”游吹云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宗主忽然笑了起来，更诡异的是游吹云也呵呵的笑起来。

“孩子，你都这样了，心中依旧如此执着？”

“我父亲都那样了，不一样执着么？”游吹云道:“我作为他的儿子，作为吟啸宗的少宗，这样想这样做了，又有什么不对的？”

宗主道:“你们父子二人，却是比我要称职得多……人老了，没有年轻时候那般有精力和活力。这天下的事情，俱是不想管，不想理。”

“宗主，既然不管不理，为何要把阵法破解操纵之法教给我爹？”

游吹云问道。

宗主以奇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可乱说不得。”

“除了您，这世上应该是没人有资格教他了。”

宗主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随后走向亭子边，复又转身过来:“你怪我吗？”

“我不怪。”

游吹云立刻回答，但是他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可是阻止不了别人。”

“你也怪我……”宗主叹口气道:“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想吟啸宗万万年吗？”

“我们吟啸宗乃是天下正派之首，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怎可做这种贻害万年之事？”游吹云终究还是忍不住的悲怆道:“精神若灭，吟啸宗便是真的灭了。”

“这世间有许多事，我们控制不了，孩子，我也不想的，相信我，我也不想的。”

宗主此时面色古怪，似乎有内疚自责，也有痛定思痛，更有一些恍然若失的神色。

“宗主，小子没资格问你的罪，幸好神王墓的阴谋已经被粉碎了。”游吹云用袖子快速的擦了眼，随后问道:“宗主，黑风到底是谁。”

“你也知道了？”

“猜的，既然是我爹的心腹，我的直觉告诉我，黑风是我们吟啸宗的人。”

“他是你小师叔……”

“黑风是我小师叔？！”游吹猛地站起来，不可思议道:“就是教我认字，教我写字的小师叔？那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宗主见他表情惊愕，随后缓缓点头。

游吹云跌坐回凳子，回想起那黑风将军大老粗，凶厉的模样:“小师叔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样子？”

“人死了，怨气重，就这样了。”

宗主叹气道。

游吹云这时已经红了眼睛，小师叔是宗门里对他最好的人之一，虽然严厉，但那也只是功课上的，小时候他经常骑在小师叔脖子上去逛庙会，给他买糖人。

“那，能请您把……黑风……把小师叔请出来么。”

游吹云问道:“还有沈清姝，我希望宗主能够一并交给我。”

“交给你了又怎么样？你会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还是将他们供起来用为你座下明将？”

所谓明将，其实是冥将，许多使者手底下都有收服的鬼王，替使者办事，为了避讳，改“冥”为“明”，所以称作明将。

“宗主误会了，既然知道小师叔就是黑风将军，我当然不会做出如此折辱之事。”

游吹云果断摇头，小师叔是他幼时认识世界的启蒙者之一，知道了黑风将军就是小师叔，他心神剧震，但是强压下来。

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将事情强压到心中。

宗主看了他许久，只是一挥袖，便从袖中射了一道光出去。

这道光落在地上，便化出两道人影来，一道人影身形高大，正是黑风将军，披头散发，面目狰狞。

另一道则是名副其实的人影，只能隐隐间看得是个女子身形。

两道影子一落地，见到游吹云在他们面前，反应不一，黑风将军闷吼一声便是猛鬼出笼一般恐怖，咆哮声把如花和代甲吓得不轻，似黑风这样的厉鬼可是要吃鬼的，如同生吞活剥一般的暴戾。

“哇，黑风将军，我是代甲啊，咱们这么熟，你可不能吃我。”

代甲吓得连连后退，如花却没好气的啐了一口:“废物。”

原来黑风将军似乎被限制住了，如同狗一般难以挣脱脖子上的绳子，一动便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给困住。

“嚯哟，吓死我。”代甲拍拍胸脯道。

见到二人的瞬间，游吹云百感交集，难以自持，先问黑风将军:“小师叔……是你吗？”

那黑风估计有些癫狂，鬼都是这样，黑风遭受了重大打击之下，本能的便对一切都有敌意，所以此时便跟一头野兽一样，喉咙里发出闷吼。

但是听到游吹云的呼唤，黑风身体一滞，似乎没听清楚，不过那凶猛姿态好似缓和了一些。

“小师叔……”游吹云慢慢走近，代甲和如花皆道不要去，可是游吹云已经走近到黑风身前。

“小师叔……”游吹云流着眼泪道。

黑风眼神之中渐渐清明，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杂绪在撕裂他的脑子，随着一声怒吼，黑风垂下头，眼中尽是血丝:“厉王？游吹云？你是谁……”

“小师叔，是我啊，都是我啊，你分明记得我的……你难道忘记了，碧霄山上，琴声悠扬，小师叔你最喜欢在桃树下弹琴，而我游吹云，却在写字的时候睡着了么。

你一曲弹完，还骂我口水把纸都打湿了——”游吹云泪如雨下:“你最喜欢和我爹一起去找魔人贵族的麻烦，我娘常常一齐骂你们呢，说你们是倒霉蛋两兄弟。”

游吹云声音忽然放大:“我是游山的儿子游吹云啊，这个名字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黑风眼睛猛地瞪大，随后他抱着脑袋嘶吼起来，痛苦不已。

宗主叹了口气，一指点去，凭空将其心神震撼，随后黑风长啸起来:“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是——我是吟啸宗的弟子，我是……我是碧霄山的弟子，我是……长明神剑，叶登峰。”

黑风惨笑着忽然抱住游吹云:“我是你的小师叔，小吹云，好久不见……”

“小师叔……”

师侄二人抱头痛哭，心中各有心事，一时难以自持。

“你都长这么大了……让师叔看看，你这么这么瘦？又没有好好练武是不是？……练武强身健体，这辈子才不会，生病……”

“师叔……”游吹云只是痛哭。

不过当年号称长明神剑的叶登峰，性格刚毅，哭哭啼啼始终不成体统，他一抹眼睛，虽然并没有眼泪，但毕竟暂时恢复了神智和记忆，他向宗主一拜。

“弟子叶登峰，拜见宗主。”

宗主摇头道:“世间已无吟啸宗，不必如此大礼，起来吧。”

叶登峰点点头，对游吹云道:“先前的记忆我还有一些，我知道我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有罪之身。我犯下的罪无可挽回，只有一死了之……哦，我现在已经死过了。”

他笑着摸游吹云的头，拍拍他的肩膀，好似是要试一试结不结实。

“既然死过了，那边彻底死一次吧——虽然不能救回那些人，但是总归是让我自己稍微心安。”

叶登峰道:“只是辛苦了你，一个人肯定很难熬吧。”

听到这句话，听到这句连游山都未这样真情实意说的话，游吹云心中五味陈杂，一时间齐齐涌上心头，扑到叶登峰怀里，久久不能自已。

“小吹云，娶媳妇儿没有……”

“没有……”

“可还有中意的女子？”

“有，只是我现在配不上人家。”

游吹云和叶登峰倒还真的叔侄情深，也难怪，吟啸宗门人个个重情重义，叶登峰从来都把游吹云当做亲儿子看，十几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怎么会配不上，你堂堂……”叶登峰愣了愣，随后失笑道:“吟啸宗已然不在，想比你看上的女子也非常人。”

游吹云又哭又笑，表情复杂。

但叶登峰拍拍游吹云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小吹云你一定是年轻俊杰，所以要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样一来，你以后必然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要记住，不管命运如何捉弄你，你都不能忘我们吟啸宗门人的态度。”

“何妨吟啸且徐行！”游吹云一抹眼泪，满脸严肃的回答。

叶登峰凝视他好久，才心满意足的重重道:“对！”

“宗主，你看，这小子是吟啸宗的继承人无愧少宗之名。”

白发宗主似乎有些出神的看着二人。

随后叶登峰缓缓走到宗主面前，单膝跪下:“请宗主赐死。”

“小师叔！”

游吹云一同跪在旁边。

“小吹云，我心意已决，小师叔你是知道的。”

游吹云只是哭泣:“小师叔……求求你，别这样。”

“孩子，刚才答应过我什么？”

“小师叔……”

接着，叶登峰再次磕头道:“宗主，登峰死罪！”

白发宗主缓缓站起身来，不顾游吹云的嚎啕，认真的问叶登峰道:“你可想好了？”

叶登峰在这最后时刻，手扶在游吹云身上，认真而一如既往的自信看着他:“小吹云，我说过，男子汉大丈夫……”

“顶天立地……”

游吹云戳啜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