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风在玉城驿馆李右相的院中吹起，引得李右相喷嚏连连。

“什么鬼天气。”李右相不悦地道。

“起风了，咱们还是屋里说话。”李刺史抬头看向远处的天，一大片昏黄像打翻的巨大颜料缸，快速地晕染着瓦蓝而澄澈的天，他摇头笑道，“西北苦寒，比不得京里的繁华，族兄不习惯也自然。”

他们二人进了屋。门窗都掩着，堂屋昏昏暗暗的，不过屋内香炉里的熏香味儿却浓了起来。李刺史深吸一口气，闻着觉得格外的熟悉。

“这是什么香？”李刺史问道。

“怎么族弟也喜欢它？”李右相拿碗盖轻轻地拨弄茶碗内一棵棵针尖似的整齐竖着的茶叶。

“闻着怪好了。”

“可惜了，若是别的还能省下来送给族弟一点半点的。这沁云香是太皇太后赐下的，我这里也不多。”李右相道。

“嘶，这是章华夫人亲自调制的那个？”李刺史吃了一惊。他虽不懂香，但是身为贵族中人，偶尔的也听人提起过沁云香的事。

李右相见他面露异色，以为他是为沁云香的珍贵所惊，摇头又道：“再稀罕也只是香，不过身外之外，算了，若是族弟喜欢……”

“哦，误会，族兄误会，我只是想到别的事上。”

沁云香仅仅是个意外的小插曲，李刺兄很快将话题转回正事上。

“刚刚接到最新消息，刚接手蜜城的西华国二十万大军正在集结向凌霄岭挺进，说是接应田方玉所部。”李刺史将折子递给李右相。

李右相坐直身子，将折子看完，皱着眉头叹气不语。

“皇上如此会不会引狼入室？”李刺史面露忧色。

李刺史说中了李右相的忧心之事，李右相恼火道：“西华国狡诈又野心勃勃，咱们这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蜜城与潼城同时交换，现在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若是蜜城二十万大军也……，那凌霄岭的平西军岂不是腹背受敌？族兄，凌霄岭的平西军充其量也就三十万。这贤王再能，那面对的可是平西军两倍的兵力，何况他的阵图还……，还有失误。天时地利人和上贤王都讨不着好，只怕三十万的平西军全军覆没也不一定。”李刺史在李右相凌厉的眼神下将阵图泄露改为失误。

“阵图的事今后不可再提。事关重大，需知隔墙有耳，否则常国丈的下场，便是你我的前车之鉴。至于平西军，皇上旨意在那，事道如今咱们也无力回天，只能听天由命。西华国蜜城所部何人领兵。”李右相起身于堂屋内来回踱步。

“西华国名将余翼。”

李刺史话落，李右相嘶了一声，顿足回过头来看着李刺史，惊讶道：“怎么会是他？”

“与田方玉并称西华国龙虎将的余翼也来了，很显然贤王在幽州与云山栈道上的两场漂亮的大胜战引起了西华国的重视。”李刺史道。田方玉与余翼二人，一个行事稳重心思细腻，兵法超群；一个勇敢果断，不拘于古法，用兵灵活却又注重方略，两人各有所长，领兵打仗的能力不凡。他二人戎马数十载，缕次为国立下大功，深受西华国两代皇帝所信任。

常家上下几代人都在他们两人手上吃过大亏。就拿这一次的两国交战来说，若不是贤王的平西军赶到摆出空城计，以出奇不意的战法极时遏止住西华国大军入侵的步伐，只怕田方玉帅领的西华国大军早就大败常家军，攻占了紫玉关外包括棘城在内的五城，陈兵紫玉关。西北三分之一的国土尽数沦丧于敌国之手。兵败之下的和谈，面对盛气凌人的西华国使臣，皇上除了割地赔款，和亲低头外，用什么止戈西北，解除兵祸？

一个田方玉就够难缠的，如今再加上用兵如神的余翼，龙虎二将齐聚，这贤王死不要紧，只怕平西军也得全军覆没。皇上的以阵图为引设下的一箭三雕之计只怕不但要落空，毁了平西军却伤不了西华国分毫，却引来一只恶狼。

李右相烦燥地来回踱步，沉吟片刻，捋着花白八字美须道，“外头风大，你去通知常家，务必守住潼城。”

李刺史答应。

李右相幽幽叹了口气：“可惜了，贤王乃我东华国百年不可一遇的将帅之才。可惜了，若不生在帝王家必能成就一翻大事业。东华国开疆扩土，一统四国的霸业必指日可待。”

李刺史附和：“紫阳真人的关门弟子，年纪虽小却本事不俗，北幽攻无不克战神摄政王，西华国一代名将鲁元吉利老将军都在他手底下吃过大亏，若不是那图，或许一向老谋深算，心思细腻而又深沉，能征善战，战无不胜的田方玉只怕也得沉戈困守于潼城等死。”

李右相点头，贤王之能令人惊叹与惋惜。此番西北之行，与贤王正面打过几回交道，越是接触就越是心惊于贤王的深不可测。他那一惯淡然的眸子，仿佛能洞若人心，看穿一切一般，年纪轻轻历练老城，极狡猾，极聪明的一个人。

说完了正事，李刺史起身告辞，临到门前，又将开到一半的门关上，退了回来。浑浊的风裹着大量沙砾从开阖的门缝间大力灌入。李右相又打起喷嚏来。

“还有什么事？”

李右相皱着眉拿帕子清理鼻子，见李刺史立在自己跟前吱吱唔唔，欲言又止，好半天没没个整话，忧心于极有可能失控的战局的他，不耐烦地道：“你我之间本是同宗同族，有话直说无妨。”

李刺史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稚姐儿有有有有了。”李刺史老脸一红，嘴皮打着哆嗦。他说的“有”字，似是在叫喉间打着滚儿滑出的，才出口时又被他深吸一口气抽去了音量，仿佛被西风吹瘦过的一般，轻飘飘的没有份量。

“有，有什么了？”李右相怔了一怔，吃惊道，“怀上了？”

“嗯。”李刺史轻咳应了一声。脸上热辣辣地烧得慌。

“谁的，贤王？”李右相瞪了一眼李刺史道。

“常五爷的。”

李右相再次愣怔道：“你，你们，胡闹，怎么会是他？”

李右相气急，颤抖着手指着族弟道：“你让我说什么好，他们这是乱伦，乱伦懂吧。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妻也好，妾也罢，管她富贵前程，她做得出就得受着，早早打发她出门子，掩下这桩丑事，护着双方的名声。可是，可是，……”先不说常五爷如今阶下死囚的身份，单说这甥舅的辈份就是一道不可踌越的槛。

出于同族，李右相又是一族之长，少不得将李刺史训斥一顿。可是骂归骂，怒气冲冲的李右相又免不得想着眼下的处理方法。华阳李家的名号不能因为一个不守妇道的妇人而败坏。

李右相连灌了几口冷茶，因为喝得太快不可避免地咽下几片茶叶，想吐吐不出来，反被茶水给呛着。咳嗽加打喷嚏，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李右相差点儿因此岔过气去。

“先说说你的想法。”李右相软软地靠坐在椅背上。

“稚姐儿是定过亲的，我这里有贤王的定亲信物。”

“嘶，你是说将这事推给贤王？”

“先帝的那道旨意你我皆知，贤王一死，贤王府的家业，三十万闽军以及数万的龙隐卫，有贤王妃在朝庭要收回只怕不易，但若是贤王有子嗣，这又不一样了，按照先帝的旨意，他接掌贤王府名正言顺。”李刺史刮了刮鼻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李右相听出李刺史的话外余音，坐直了身子，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外表儒雅而又有些儒弱，君子人物般的族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人竟能做出这样惊人的谋算。李右相飞快地在脑中计算着利益得失，以及此间计划自己可以从中捞足的好处。不得不说，对于族弟的这个计划，对于他以及华阳李家全族来说都有着不小的诱惑。

那可是贤王府，一整个贤王府，闽军，神秘的龙隐卫，以及整个闽地所带来的不可估量的财富。有先帝的那道旨意在，皇上也只能透过那个孩子间接掌控贤王府以及其所掌的势力。这其中有多少可供李家操纵与把握的水份可想而知。

“只是贤王妃那里或许有些麻烦。”李刺史沉吟道，“族弟听闻贤王妃虽然貌丑无盐，但是个有本事，有手段之人。贤王对她极为信任。此次贤王西北之行，不但让她掌着贤王府，还让她主政闽地，甚至染指闽军军务。”

李右相嗤笑道：“一介妇人罢了，她虽有些本事，但外头所传不免有些夸大其词。到时候咱们集思广义，还怕拿不下她？实再不行，皇族不还是有殉葬的规矩么？”

李刺史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附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快速完善着贤王死后，利用孩子夺取贤王府大权的计划。对于即将开始的凌霄岭大战虽然还未打，但他们两人都认为贤王是回天乏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