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敏德试探性地问了问，一再确认后这才知道王妃这是要和他切磋音律。黄敏德无语了，眼下王爷昏迷不醒，院中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现在燕荡山参合进来的势力越来越多，局势很乱，明里暗里还有多方势力蠢蠢欲动，各方势力各怀心思，各有打算，推波助澜的，坐山观虎斗的，先下手为强的，甚至一些小势力伺机而动想要分汤吃肉的，包括今上在内的四国都不希望看到一个活着的贤王，对于贤王府而言，眼下的局势危如累卵，一个不慎便会带来覆灭之危。

无论他怎么看，王妃选择在这个时候研究音律都不是个恰当的时机。他挺直身子拱手作揖再三劝阻，王妃却只是淡笑不语指着一旁龙一抱进来的琴示意他弹琴。

贤太子于黄家有救命之恩，贤王对他有知遇之情。王妃是主，他只是家臣，王妃执意，他唯有舍命侍主。看着贤王妃淡然从容，平静似水的眸子中带着不容违逆的坚定，他深吸一口气，顺着琴桌坐了下来。

门外龙隐接连来报，所报之事他一件件听着都足以让人心惊。诸如后山南疆敌众阵心排布已毕，尸人分散于阵中，山中蛊虫集聚，山下机关阵剧动，四面八方又多了许多不知名势力等等。

黄敏德抬手拨动琴弦。琴声铮杂，瑟瑟丛丛，不成曲调。他被自己的琴声惊到，他抬头看着王妃，起身想要回事再作劝谏，对上刘紫月淡然含笑的眸子不知怎地又坐了回来。她轻笑，淡淡地，极雅，如一缕春风一般，她说：“敏德技惊天下，不想也有马失前蹄之时。”

他面色微赧，见她盘坐于小榻上，抱着案几上的琵琶，纤纤玉手轻划墨色琴弦，优雅流畅的琴声便从她嫩白如葱的指间倾泻而出。琴声悠悠，淡淡点点，如春雨一般，丝丝滑滑，滋润心田。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抚琴，应和着王妃曲子的弦律。

风吹树动，云影飘移，花木沙沙声越来越大。窗子被骤起的乱风传吹得哐哐作响。他莫名心慌，刚要抬头，屋里的烛灯齐齐被这阵乱风吹熄。地动山摇，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轰响阵阵。琴案在动，琴随案动，琴音不受控制地在颤抖，琴音微乱。

门外龙隐来报：“报，后山刺客在阵中启用蛊阵。”

“传令阵中龙隐按兵不动。”刘紫月道。

龙隐退下，少时又有龙隐来报：“报，南疆蛊阵启，大量蛊虫开始攻击阵心。”

“传令阵中龙隐若有遇敌从速退之，不必与敌多做纠缠。”刘紫月道。

龙隐再退，又有龙隐负伤来报：“报，阵心死门开，蛊虫入死阵，死生轮转，生门启，两阵灭。”

“好一个以死克死，以死搏生之法。”刘紫月低笑，“他果然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喜欢自作聪明。夏季申玄位委宫子时初刻乃是两阵阴阳轮转，护换死生之时，阵内阵外防守最为薄弱。”

黄敏德手下弹琴的动作不变，琴声高高低低地应和着王妃的琵琶声。曲声悠悠，暖如春阳，柔柔吟吟使人悦心。房里有些黑，借着窗外淡如纱雾一般的月光他依稀能辨出黑暗中王妃的身影。她低低地笑起，笑如清泉，她说：“此一局，本妃算的就是他的沉不住气，自以为是。他的以死乱阵心，以死克死，以死搏生之法虽好，只是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许多事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终归是要自食其果的。”

王妃轻声喟叹。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听是连在一起他又不懂了，他在阵法上的造诣远不如贤王。只是……，他微微皱眉，不是说王妃只是初识阵法么？事后黄敏德才知道，王妃阵法远不及他，而她淡淡然然向他道出的那句本妃“不懂阵，本妃只是能把握人心。”让他一生难忘。他无语的同时，又佩服王妃的勇气与谋算之能。

门外龙隐奏报频频，情势如江河决堤一般急转直下。远处混杂的声音渐渐地高了起来，刀枪棍棒的打杀声，嘶吼声，惨叫声越来越清晰了。他不知道王妃有什么打算，更不知道王妃的底气出自哪里。在他看来，眼下他们的危局已定。前有豺狼，后有虎豹，护院机关被毁殆尽，护山阵法被破，天时已失。他们的前路被阻，后路被断，处于包围圈的他们地利亦不占上风。更糟糕的是燕荡山的龙隐卫统只有区区几次队，数千人，面对数倍于贤王府的守卫，他们在人力上亦没有半分优势。

他的心很乱，外头闹哄哄的打斗声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浪地拍打着他，他的心空洞而慌乱。

她在抚琴，黑暗中她依旧是优雅，娴静，从容的，他知道。

她说：“传令下去，只退不进，只败不胜，如有违者，军法斩刑。”

她在抚琴，琴声时而如空谷，幽幽轻鸣，时而如欢泉，清越欢愉。她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轻轻地，柔柔地，像潺潺流动的清泉水，柔润而清雅，很难让人相信，这般充满肃杀之意的命令出自这么清雅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知道他在谋算却是看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或者说，她能做什么。敌人近在心腹之地，他们已是退无可退，在他看来王妃此时的以退为进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他以为此时的他们启动天罡镇魂阵带上龙隐卫拼力一搏或许还有冲出包围圈，逃出生天的可能，然而王妃却下令全线败退，不做抵抗。

黄敏德侧着身子看向窗外。夜深沉，淡云如薄纱一般遮蔽着皎月，将夜中的万物都照得影影绰绰的。窗前花木随风颤动，枝影横斜，摇摇曳曳。带着雨后淡淡泥腥味儿的夜风呼呼啦啦地吹着，凉凉的，裹着案桌上清清淡淡的沁云香直往人鼻子窜。黄敏德不禁抬手触摸脸颊，这才发现不知何脸上蓄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