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虚幻的星空之中，艾立元独自一人站立在这里，宏大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向他询问着岛上发生的种种。

拥有制作真·虚拟世界技术的鸿盟虽然无法了解一个人的每一份记忆，但他们同样可以实时了解到人的情绪活动，在如今的鸿盟里，没有人可以说谎，除非他的生理结构已经脱离了人类。

艾立元平静地将自己的所有经历和盘托出，这种人造的虚幻景象比起李恒肆意掌控人类所思所想的力量还是差的相当远，这位院士如今的心理承受能力可能比大多数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人更强大。

将所有的所知信息叙述完毕，艾立元最后告诫道：

“我能确定我说的都是自己亲身所见所闻所触，你们现在的技术也可以知道我没有说谎。但是，我不确定那一切是否是真的，甚至我的记忆也可能是被篡改过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我。”

这就是那个超级生物的可怕之处，他所使用的并非是人类的药物控制或者催眠等等对于表层意识的操作手段，他是从细胞层面直接篡改了构成人类自我的物质基础，所有的生理指标都是正常的，人的自我却已经与过去发生了改变。

可以说，只要没人知道这个篡改过程，对于他人来说这个人和其他人类并无不同，他的所思所想完全是基于自我意志做出的选择，对于被篡改的本人来说也是如此。

正在问询着艾立元的季鸿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种篡改人类思想的能力比起肉眼可见的强大力量更让人感到恐惧，即使对方是挥手间就能毁灭地球的超级外星文明，面对无可避免死亡的他们也能奋力反抗，人类从来不缺乏抗争的勇气。

他不知道这位院士的记忆是否被修改过，但是李恒可以修改人类记忆的能力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无论是在岛上发现的那几个拥有同一个研究员不同时期记忆的克隆大脑，还是那数百个有着动物记忆的人类大脑，它们都在呈现着一个残酷的结论，人类引以为豪的坚强意志在那个怪物面前只是堆在海边沙滩上的城堡，浪花一扫便会倒塌。

季鸿有些难以接受又有些欣慰地低声说道：“人类引以为豪的自我意志其实脆弱不堪，身为人类造物的人工智能却比身为造物主的我们更加可靠。”

在过去，无数的人工智能叛变小说和电影在人们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大多数人总是对这些有着强大计算能力的辅助者抱有强大的警惕心，智能管理者出现引起的下岗潮更是让这种反对思潮进一步膨胀。

用人工智能模仿人类自我思考能力的研究被严格限制，现在的那些人工智能都不过是有着人类表象的空壳，它们看上去能跟人正常对话，实际上底层的逻辑让它们连哺乳动物的智商都不如，它们完全没有对于“我”的认知。

艾立元和岛上的军人们都被篡改了所见所闻，无知无觉的被困在虚幻的世界里，而专属于院士的一级人工智能却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李恒的力量反而无法影响到这些人工智能的运行，这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讽刺。

从短暂的感慨中收回发散的意识，季鸿开始仔细思考着如何应对李恒的这种力量，人类的大脑在这个生物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加上他可以任意变化的外貌，鸿盟对于他来说是完全不设防的。

数分钟后，季鸿苦笑一声低声说道：“无解，只要人类还是目前的生命形式，这个拥有无尽时间的永生个体总能够逐渐改变一个个高层的思想。甚至他会成为鸿盟的高层堂而皇之的混入人类中间，轻而易举的占有这个庞大的组织。”

这毫无疑问不会是地球上自然演化出现的生命，或许最开始猜测的外星超级生命体更接近真相，拥有这种力量的个体单凭自身就能够摧毁整个地球文明，两者之间有着次元般的差距。

这是一个不可力敌的对手，核弹的失败已经证明了人类目前的武力无法消灭他，永生的体质更是让拖延躲避的方案完全无用。

将对方从头到尾的所有行为细细思考一番，艾立元提供的信息中提到过一个关键点，李恒的力量来源于所有的智慧生物，他希望让所有的人类都拥有更长久的生命，甚至制造果冻生物也是为了推进人类的大一统。

从目前的表现来看，这一目的很可能是真的，拥有肆意篡改记忆能力的生物如果仅仅是想统治人类根本无需如此麻烦，只需要潜伏在人群中慢慢修改即可。

而人类的生路就在其中，身为地球上唯一的智慧文明的人类是他的力量来源，对他有着无可替代的意义，并且通过修改记忆统治人类很可能会造成某种损失，或许整体的创造性智慧也是一种相当重要的资源。

如果不能消灭，那就只能共存。

季鸿将思路调整，不再选择对抗消灭，而是去思考与这个超级生物共存，现在由无数脆弱的个体组成的鸿盟反而是弱势的一方，而对方对于智慧生物有着需求，那么就有共存的可能性，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种共存中争取人类的利益。

想到对方的所作所为，这位老人叹息一声，这个超级生物的所有动作都是在逼迫他们，他在迫使鸿盟加速人类的融合统一。

鸿盟和商业联盟终有一者会消失，胜者将会统一人类文明，事实上他们早就有了完整的计划。

LH-1蛋白质的出现让鸿盟的生物科技水平在短短一年间领先了商业联盟一个时代，鸿盟会在二十年内将这些研究成果逐步推广使用，并在这段时间内逐步从内部瓦解商业联盟的各成员国，只有他们才拥有的延寿技术能够让大多数权贵放弃无畏的抵抗，心甘情愿的融合进鸿盟之中。

金钱与权力当然重要，但这一切与生命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至少一百二十岁的预期寿命能够让那些垂垂老矣的老对手们自愿放弃手上的利益，整个人类文明会在三十年内完成和平统一。

可惜，这种和平统一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慢慢渗透，而在这段时间内全世界的大多数普通人并不能享受到鸿盟的这份医疗技术，李恒无法容忍这些人在数十年间无谓的死去。

鸿盟希望能够慢慢推进人类统一，他们不希望通过暴烈的战争统一人类文明，在他们心中鸿盟的公民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全世界的其他八十亿人。

但对于李恒来说，一场短时间的统一战争或许会让整个世界的人口削减数亿，但统一后的人类文明仍旧能有足够的资源使每一个人都获得一百二十年的寿命，商业联盟和鸿盟外的大多数地区人均寿命连七十岁都不到，这能使他们多活五十年，在鸿盟持续三十年的统一计划中老死、病死的那几十亿人将有大多数能够存活下来。

他不在乎这些组织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会考虑人类之间的复杂社会关系和亲疏远近，他只会计算现有人类的总资源和生产力水平，当这种资源足以让更多人活下来、活的更久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在武力统一战争中死去的人当然是无辜的，但对于李恒来说，那几十亿因为资源分配不均而死去的人同样是无辜的。

这就是鸿盟和李恒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在这一次的正面碰撞中，从核爆中心活下来的李恒成为了更强的一方，那么他的意志就将主导这个世界的走向。

季鸿通过艾立元提供的信息补齐了所有的碎片，昨晚出现的共生体更是将李恒的目标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既然这些站在世界顶端的人不愿意将那份资源分享给其他人类，那么他就干脆制造出一种全新的智慧生物。

人类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要和不同语言不同种族的人相亲相爱友好相处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如果出现了一种更强、更聪明的全新智慧生物，那么那些和自己更相似的普通人类就又成为了可以团结互助的朋友了。

季鸿激烈地思考着，和他的大脑相连的人工智能“鸿”和他一起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如今李恒这个超级生物已经成为了地球上的大势，他们逆着大势而行只会碰撞的鲜血淋漓，原有的统一计划已经不再适用，他需要制定出一份全新的计划，这会是一份及其激进的计划，在短短一两年内就要打碎现存的所有国家。

将鬓角处的汗水擦除，季鸿看着那份新计划点了点头，即使他站在了人类的顶端，他仍旧有着身为人类的弱点，比如亲情，比如友情。

他的大部分老朋友都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们都是和自己一起为鸿盟成立而付出生命的生死之交，他们留下的后人如今占据了鸿盟的许多重要位置。

拥有着“鸿”的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侵占了集体的利益，但是对于老朋友们的愧疚和怀念总是让他无法狠下心。

这就是人，婚姻的契约关系，家庭的血缘关系，亲朋好友之间的社会关系，无形的大网将每个人都束缚在其中，即使是站在鸿盟顶端的季鸿也不例外。

每一次的科技革命都是生产力的飞跃，大批的既得利益者会被新的事物取代，智能电动车的出现将燃油车扫进了垃圾堆，人工智能的出现让大多数行业裁减了无数员工。

一名站在行业顶端的明星一年能够拍摄上百部电影，他只需要将形象授权给那些影视公司，无需自身出演就能坐收形象使用费，少数几人的收入比过去膨胀了几十倍，而代价就是无数演员被迫离开了这个行业。

文字工作者更是如此，人工智能量产的小说比大多数人写得都更优秀，无论是流水线生产小说的工作室还是中小作者都被迫离开了这个行业。

在原来的计划中，季鸿并不是没有能力将那些生物医疗技术立刻推广到整个鸿盟，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批原有医药行业公司倒闭，无数现有的工作人员失业，社会剧烈动荡。

可惜，形势不由人，在如今外星生物入侵的大环境下，所有的动作都不得不加速，他已经不能再因为某些私人感情而犹豫了。

除了要面对那些有着统一思想的果冻生物的进攻之外，那些和共生体融合的新人类也让长久以来被搁置的针对人类的基因研究必须提上日程，实验不能再仅仅是针对那些癌症晚期和基因缺陷病人。

不仅是为了找到那些共生体的秘密，更是为了掌握操控人类基因的方法，鸿盟必须加速人类的演化，对抗那种篡改记忆的能力。

当智慧生物最重要的自由意志都成为某个恐怖生命体手中的玩物之时，过去的道德顾忌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