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家族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 | 分类:其他 | 字数:2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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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伐木累(2)
②
几乎全村的人都在砍柴,像那迎风传播的病毒一般,“砍柴热”也感染了勤劳的人,若没有外界的新闻,封锁这个村庄,我们或许经年难得再见一回这么多人参与的砍柴盛会。上午,我们一边挥刀挥斧一边隔山吆喝,听别家传来的砍斫声或交谈,或者看对面山坡顺山滚下的柴流,一程接力一程,开拓出一条临时的壮阔的四车道公路。下午,我们运柴回家,只要上了马路,“红脸”大伯的法子是最省力的,四叔家与我家都曾沾过他家手推车的光,只是在从乡道上下来的时候,坡度极陡,没有一家子协作是很难的。中午日头当空,山林也是热浪翻涌,多数人户就留在家中,端个小板凳,把自家山当头的那些青杠木、猪耳朵、香楹等划成劈柴。阳历已经接近二月,但冬天仍然强势于春天,还烧着炉子的人家,这种劈柴可以直接派上用场,不必等到它干到木心。
老爹把藏在我床底的电锯弄了出去,吩咐我牵去电线,先锯砍下来的柴柱,腾出屋当头的空地,再把去年盖房时拆下的木头梁柱、椽子都架在礌石上,让我稳住一头,老爹按着电锯“刺啦”转动,不一会儿,板子就自然落下。割锯梁柱是要辛苦得多,切下一截花三到五分钟,机器震得虎口麻颤颤,老爹有时甚至把锯条杵到石头上去,割出一溜火花。
锯条每锯一段,我就让圆柱形的柴垛从马路上滚到屋当头,留下一两个当做木凳,一个给剑无尘蹲,一个留着好看——派上用场的机会并不多。
直观地看,电锯就是由切割链条包裹着导板组成,所以通电工作长时间后,链条似乎会有松动,我和隔壁“红脸”大伯又自主拆开紧固了两次,所以第三次坏了的时候,我们是无可奈何,铆钉都已经被震得脱离了塑料把手,我们加了汽油,于事无补,卸了链条重装,多此一举。
倒是贪得一下午之闲,我又打开电脑进入了网络世界,娘掇了小板凳,屋当头的柴敦子抱过来劈块,然后码在街沿。我假巴意思地去帮忙抱柴,却被她喝回来:“去玩你的癞蛤蟆!别把你衣服敷脏了!叫你屋妹把饭做好!”
我悻悻又心安理得地回到房间,刚戴上了半只耳机,隔壁娘住的屋里传来手机震动,我选择不理会,戴上另一只耳机。那个手机停歇,等了三五分钟又打过来,如此三番五次,老娘估计没听到,所以不接,老爹估计没在屋里,所以未察觉。但那声音与我只有一墙之隔,传到我这里可谓是清清晰晰,我刚想要喊老娘接电话,放下耳机却想到另一个可能:有谁会这么锲而不舍地打骚扰电话呢?我第一瞬间联想到“烂人”老邓。
正午的春日堪比三伏,庆幸有白云挡住了阳光的直射,老娘尽情挥斧,势如破竹,我转脚溜进了爹娘的房间,顺手把门掩上,捏了一管荔枝爽在手里,再去看娘放在柜子上充电的手机,这样就算被抓包我也有说辞。娘的手机是没有锁的,屏幕已经起了严重的刮花,我按下电源键,屏幕一下亮起,老邓的微信框便弹出来,我哽咽了一下,探指头点击。他们的对话是空的,只看到一条条撤回的提示。
也许一片空白是最好的,只能诱发人的想象,却拿不出任何真凭实证来实锤,该过的生活还得继续。谈话的内容通篇奉上则次之,表示一个内心无鬼、坦荡面对的态度,家人合伙好好谈谈,好聚好散,就此别过,一别两宽。撤回是最伤人心的,难免让人误会是收发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那些方块字一个个看起来、念起来、听起来,都显得熟悉、亲切、美好,可一连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它们表达出肮脏的、阴暗的、让人黑化的力量。老娘是个骗子,撤回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手法,用它来欺骗自己,微信开发这个功能,却要留下“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人被抓包的吗?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选择相信老娘,她说她不会发语音,但却会熟练地使用“撤回”。
冥冥之中,意识驱使着我翻下去,然后,停住,有两张图片没删,我点进去,半截儿丑陋的东西跳出来,我直面它,眼神一闪,觉得有些恶心,因为那东西我也有。两张图片一模一样,因为老邓连发两遍。我飞快递打了一行字过去:“你他妈的真是个狗东西!”白色的背景板,绿色的对话框,黑色的字体,我没有撤回。
此时来电狂响,手机像一条鳟鱼在我手里扭动,老邓的头像又出现在我眼前。“噔咙噔龙等龙——”我直视着屏幕足足有五秒,电话没有要挂的意思,我觉得这个电话我必须要接。
老邓的脸浮现出来,端详着我,我也打量着他,老邓的年纪看起来与我周围的这几个大伯差不多,长相也很普通,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不过一对小眼睛还比不上老鼠的大。他应该知道我,多少听娘说起,但他没有答话,我也不发话,他就突然挂断了。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可以再坚持一会儿,把那一张丑陋的嘴脸录下来。
信号一断,留我一人心如刀绞,我把手机放下,手并没有离开,我想攥着手机出去与娘当面对质,她绿了爹的同时,也侮辱了自己儿子。这么些年的捕风捉影与道听途说竟然都是空穴来风,有迹可循,并非平地起高楼,无中生有。做极坏的打算,反正今年也开不了学了,老娘不是想早点复工吗?我就悄悄尾随着她过去,把老邓剁了,然后引颈图一快,不负少年头!爹这辈子不敢做的事我来做,爹无法出的气我得帮他出!
踢踢踏踏,老娘趿着拖鞋往我这边儿来,我思绪中断,慌忙放下手机。
老娘推开本斜掩着的门:“你在这里呀?”
“拿罐水喝!”我晃了晃那瓶荔枝爽。那条绿色的消息仍然没有撤回,我就是要留它在那里,但我知道老娘认不得字,对于这个她应该没有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