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家族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 | 分类: | 字数:2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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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赵亚男(2)
②
人没事就好,反正家里又只剩我和老爹二人,外加上一只猫,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会呼唤几遍猫的名字,但它几乎连头也不回——人类的悲喜与猫何干。
即使是在疫风最盛的时候,老爹也只休了七天的假,每次到二号桥先去领一只口罩,然后顺便帮我打探公交车航班有没有开通。趁吃早饭的时候我跟他谈,“老爹,你这份工作一点不赚,花将近一天的时间拿的是半天的工钱。放着自己的病不管,图他那点钱?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老爹就说了:“我都干两年了,去年是一个月一千,今年涨了两百,但是没有星期天了。只有下雨天安逸,不用去了。”
“划下来一天四十块,管饭都不够,你不如另外找点事做?”
“没人喊了嘛,年纪大了,”老爹的语气里透露着卑微,“安排做这个的都是低保户,等你大学读出头,咱家就没有经济补贴了。”
我默然。又听老爹讲:“扫地工资有四个月没发了,以前都是先告知常老有,再通知我,但我这会儿问他都是说不晓得。你明天进城帮我去查下嘛?”
常有是五组另外一个低保户,提起这人我没啥具体的印象,我常跟老爹抱怨他们的工作量根本不对等。
“为啥你要走七公里的路,常老有却负责一组那条路,不到三公里,过来人户都没几家。”
“铁匠大爷安排的嘛!常老有一天提着火钳沿着河堤走一圈,信手捡一捡,差不多得了。”
“人家两手空空,那你干啥要推个车去?”
“他是残疾人嘛,有只手使不上力,又是单身汉。”
“你还是老年人耶!你比他大了十几岁吧,怎么没有照顾你呢?”
“书记——就是垚待我挺好的啊,他叫我不用推车去,染坊那边人不知趣,要臭就臭他们自己。”
“书记都发话了,把你小车丢了吧,每天去马路上捡一捡,顺便压压马路,就当散散心。”
“他们要塞给我嘛,提一大包过来,丢在车上一句感谢都没有。有些人户嘛还问你一下,假巴意思喊你进屋喝茶。”
我有些无语。
“要么你真的别干这个了吧,有些——下贱,那些人把你做这些事当做理所当然,其实按你领这点工资,我觉得叫公益才对。”
“这活儿也只有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肯做啦!不过并不觉得下贱,老领导不是说了,你挑粪,我当领导,我们都是平等的,职业无贵贱!”
我压低了声音说:“这话也只有领导说得出来,你可曾见过挑大粪的讲过?谁的理想职业不是当领导,而要选择挑粪?那都是身不由己,捡垃圾都是最下策。”
“领导可以放下身段来挑粪,但挑粪的可当不了领导啊。隔行如隔山,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看看隔壁漂亮国的川普,生意头脑不错,可是把关系紧张成什么样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全心全意为老爹鸣不平,他竟然拿时事热点来反驳我,说实话,老爹和我的性情真是一点也不像,我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爹。
“我看新闻说捡垃圾有成百万富翁的……”
“那陈老爹我就要问你了,你现在有没有淘到一些能够回收的东西,为家里添置了些像样的家具?”
“我看你辉舅舅整年做这个养家嘛,今年把你亲舅舅也喊上了。本来我拾了两口袋瓶瓶罐罐和生铁板,放在你姑婆家山当头,结果被收垃圾的王老莽看了三国,窃去了。你姑婆吼都吼不住。”
我直摇头。
屋外的雨丝不曾停息,斜斜地浇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被消解掉声音,我放下筷子,走出门外,抻着懒腰看到猫儿剑无尘穿过淌着积水的地坝,灵活且迅捷地跳到我面前。
“爹,今天也要去吗?”
“落(雨)吗?”老爹仰起头,“落得不大还得去,今天有抽查,不去的话你屋铁匠大爷又有话说——上次我还在地里打油菜,没打完,铁匠大爷跑过来窝火喧天一阵吼;‘不做吗我就另外找人哦!做事不积极,问工资又问得勤密!’就是一串连珠炮!我就丢下连盖去了,回来的时候黑风骤雨,抢险抢收,哎,搞心慌了!”
“看咱受的这份窝囊气,把人家给能的,你就让他换呗,换上他自己去体验体验生活吧!月工资一千二闹得跟谁稀罕似的!”
老爹放下碗后,直起身来,整个骨架和身后的椅子一样摇晃。我说:“您今天别去了吧,我可以代你一天班!”
只见老爹又缓缓坐下,略有不舍。“你们年轻人做这个不合适嘛,丢颜面!”
“没事——”我表现得相当洒脱,“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职业无贵贱,领导也能挑粪的嘛,何况我是替父从军,继承光荣传统。”
老爹说:“那我们一起去嘛,你给我打帮手。”
我说:“你跟我客气啥呀?甭的!我都当你儿子了,只希望您老百年归世的时候能痛快点嘞!别磨煞人!”
在二塘口二号桥,姑婆给我们发橘红色背心和口罩,背心上面印着清水街道清洁字样,再三叮嘱我们:“穿完要退回来,交给我保管。”
我说:“就不能多借给我几天穿穿吗?你们这个马甲又好看,又保暖,我还免费给社区做形象代言。”
姑婆对我竖起根手指,表示:“想得美,你!就一件。怕你老汉儿弄丢了,整烂了,上面来拍照就不好交代。”
我说:“这颜色多显眼啊,司机大老远都能看见,安全,我要是哪天没穿,司机转弯发现我,对着喇叭一按,我手一哆嗦,把车放进阴沟里怎么办?”
姑婆对我说:“大侄孙你别杠,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抬杠。”
我不是抬杠,我是读书人,说话讲依据的,我不过是复述了老爹的经历,干这行,其实是危险职业。
清水街道所有清道夫出动,在办事处的小院里列成一个方阵,铁匠大爷陪着我们在细雨中漫步,我用我最大的嗓门喊了一声“大爷好!”
村长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社会是个大染缸,听说每个进去的人出来没见还保持着原来的本色,有的人甚至一辈子窝在里边儿,染坊这块地儿,也有些邪门儿,马路上扔的垃圾都是五颜六色的,一个一个胀鼓鼓的塑料袋挤在阴沟里,我用火钳拨拉费尽老力。有一只月猪儿的尸身泡在水里,隐隐泛着臭味——这东西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置,要是在大太阳天碰到这个我可能会把老爹做的早饭吐出来。
对着两轮车又是推又是拉,折腾到并排摆着五只垃圾桶的地方,歇一口气,瞅见蒙蒙烟雨中的路对面有一座小房子,支出来一块牌子,写着:“公共洗手间。”我决定先去方便一下,洗手的时候又抹了一把脸,雨水、汗水和自来水混合,有一种怪怪的气色在里面。
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妇女打着黑伞来丢垃圾,我走上前伸手拦住,抓住了黑色的垃圾袋,问道:“你们从没有宣传过垃圾分类吗?”
女子从伞下抬起双眸,看得我眉毛一抖,称她为妇女好像把她叫老了,因为她是我小学时暗恋的对象兰花,“怎么回事儿?”我指了指身后推车上小山一般的垃圾堆,“这里的人都这么能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