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家族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 | 分类:其他 | 字数:2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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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镜中(2)
2
“爱你的陈当。”
“爱你的纸巾。”
我和蔡子衿以前经常这样互道晚安,一天三次也不觉腻,“纸巾”是她手抖,纯粹被我误导打出来的。
我写完给“自己”的那封信,算是对家事做了了结。然后又去楚亚楠的图文店,想请她喝酒,她忙得焦头烂额,我一看是调cad图纸,虽然我是个外行,免不得要帮忙。我道出了自己的生活计划,好好开始,找个工作,重新做人。原来的前程不前程的已经断了,反正收到了打发款,不认识就当不认识了,省得还有一大堆工作要交接。我回到北方退掉了我和蔡子衿曾经租的房子,不像老家,她走之后,那里再也没有留下多余的痕迹,我想也是没有任何值得我留念的东西了。除了她这个人。悄悄地我还是怀念蔡子衿的,平时我克制着不去想她,可她总在不经意间跳出来,给我温柔一击。曾经我以为自己遇到了一生之中最好的伴侣,一个大活人,然后说没就没了,错过的爱情总是最值得留恋。收拾完东西之后,我站在房间,回身看了一眼,满目不情愿。关上门便是我和北方的告别,回到渝州湖山县清水镇,打开另一扇。
楚亚楠问我现在对她(蔡子衿)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翻出手机,查看给她的通话记录,从最开始的一天近百次到现在,频率是自然下跌的,已经有两天不曾按下拨号键,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感觉。心痛?被时间修复了。思念?明知不可能,正在放弃。当一个逝去的人罢了。
可是,这场失去才刚开始呢?
我跟她说起了自己的新发现,针对方式和蔡子衿一样,不过是幻想出世界上存在另一个我代替了蔡子衿,于是我和想象中的我自己保持联络。
“给自己写信?”楚亚楠说,“你整得挺浪漫,人就该这样。”
浩瀚无际的大海里,我丢出了一个漂流瓶,期望那个瓶子自力更生,漂到某处大陆着陆,然后被岸上的人捡到,并且给我回信了。这种浪漫无异于异想天开,顺着洋流,漂流瓶很可能返回发件人。
“浪漫么,不过是即将被斩头的人祈求不要弄乱自己的头发。”
“喝酒去喝酒去!跳舞去跳舞去!”楚亚楠听不得我讲丧话,把手里的工作暂时放下。
一杯白兰地下肚,一杯牛栏山又下肚,来者不拒,我很快进入了黑甜乡,梦里变成土酒和洋酒交锋的战场,红海和贝加尔湖都被搬运到天上,然后洋洋洒洒落下来,浊浪排空,水乳交融。我醉得饱满,醉得深沉,眼睛暂时作废,心明亮得可视万物。
当我从酒海里探出头,立即感到了渴,埋头灌口,酒不醒酒,毒不解毒,喉头依然灼热冒火,我知道往西是渭河,就挣扎着上岸,往西跑去。脑子里住着夸父,一心想把它喝干。
九天玄鸟向北,遮天蔽日,降下甘霖,润泽万物,黄河两岸绿意盈盈,蘑菇状灌木一丛一丛布满山坡。我再也不觉得渴,高山上有歌仙在展歌喉,山高水长,云遮雾罩不见其人,但闻歌词耳根发红。
情哥哥来看我,请不要走路来,草丛的毒蛇多,我怕咬了哥哥的脚;
情哥哥来看我,请不要坐车来,公路的弯道多,我怕哥哥翻下了坡;
情哥哥来看我,请不要坐船来,河上的风浪大,我怕哥哥掉下了河;
情哥哥来看我,请不要坐飞机来,飞机上的洋妞多,我怕哥哥跑出了国;
情哥哥来看我,请到我梦中来,梦中只有我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口音乃是家乡那边的山歌,小有名声的民族风俗传到我们这一辈却鲜有听闻。当歌声消失在云端和天边的时候,我已经抵达北方。北方!北方!为何又是北方?北方是我的伤心地,我决意不会选在此地梦回!当我站在我和蔡子衿一起租的公寓前的小巷子里,已是走过千山万水,心境荒芜。跋涉途中,我救下一条迷途的流浪犬,它便一直跟在我身后。
此时已经日暮西垂,西葫芦巷里的余晖把我俩的影子投在东墙之上,有折断的痕迹,一半正常,一半老长老长。“叮铃——叮铃——”墙外边儿的一架自行车的铃钟被连按两次,警示我们自觉避让。这引起了院内一条拴养的狗子的警觉,它装狠叫起来,我觉得它不是针对车铃,因为那种声音它应该经常听到,跟着我的狗子也叫起来,像在示威,我听不懂,说了什么只有它们知道。汽配店的大公鸡正带着一群母鸡在啄轮胎下轧着的一块泡沫板,见了我弯腰吃力的样子,发出吃惊的“咯咯”声。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发现歪歪斜斜比例不太协调,定睛看原来是把脑袋取了下来提在手里,难怪吓到了它们,也吓到了我自己。我一个大脚把自己的头踢了出去,它滚了好几里地。
公寓阁楼里的烛光亮了起来,两束影子照在窗花上,仔细看,还有一个小孩,刚好够到窗台。我心里明白那不过是新搬进来的另一家人。可是那三条影子越看越像,被烛红上了色,愈发形象,愈发分明,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有母亲,中间那个小孩,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别人。没梳小辫,至少是个男孩儿。
别人家的窗户一块块亮起来,好像星星点灯,避免夜空太过孤单。羡慕得不得了,我多想拜访一下我后面的租客,但又怕打扰到。我去找我的头了,它正眼睛朝下,翻不过来,睁开便是大地,一条蛇蜕被蛇精遗弃在眼皮子底。
一不小心后退一步,腿脚被残垣绊住,整个人往后栽到石沟里去了。后背传来的痛感有如枪击般真实,像是裂开,又像是内脏被迫移位,那一声本该吃痛的嘶吼始终没发出来,变成一口粗重的喘气。仰面朝天,啊,我其实没有脸面,我看不见天,哆哆嗦嗦,翻滚爬行,把脑袋装上,把颈椎归位。缓过神来,上弦月早已升上高空,野地里一片寂寂,唯有草虫幽鸣,野芳幽香,空气幽甜。我望着窗户纸里裹着的温馨,缓了好一会儿,暗自抹了一把泪,任由露水打湿我的衣衫。
草丛里蜂鸣阵阵,亮起另一个月亮,那是我的手机,我使出一招隔空取物,屏幕上显示备注是纪叔,电话里他提议让我去“自首”:要不,咱还是去灵异所/警察局报备一下吧?
不管有没有这玩意儿,我笑了笑,先拒绝了,仰起头来,视力恢复,周遭所处像是老东西酒吧的洗手间,窥镜自喜,有被自己帅到,努力把沾湿的刘海分开,梳成文艺青年的中分。然后上身前倾,直接探进了镜子里,等从镜中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我公寓淋浴间里了,身后镜子晃悠了两下,悄然跌落,应声而碎。我转过身去瞟了一眼,不知该做如何表情,于是拧开了莲蓬头,大雨冲刷着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