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词
作者:久只芽 | 分类:古言 | 字数:29.1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七回“磐石无转移”
待苏辞点足挥袖,一阵琴音乍起,如无风自起浪的海面。以腰为轴,身体如蒲苇般微微倾倒,紧接着是快速转换的脚步,配合着若有似无的鼓点之声,让人眼花缭乱。
仿佛泼天而来的巨浪,正要摧毁一切却又忽地平静下来,一抬手一挥袖间,悠扬的笛声自飘渺及近。琵琶声相和,纤细的腰肢微弯,微弯,直至指尖轻滑过裙摆,素手一捻,便是锦绣翻飞。
待一声萧音破空,苏辞以右腿为轴,左腿提起,猛的向后一翻,双臂自然的伸展开来,连绵圆润,犹如刚平静下来的海面又起伏激荡的巨浪。
转,甩,提,拧,如行云流水;圆,摆,开,合,似凤飞龙舞。
最后一个动作停住,乐声也随之悠然而止。苏辞微喘着气,朝孙施施颔了颔首。
“柔而不媚,韧而不刚,回转并步间都留有余地,这才是舞的意义。”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苏辞又俯下身子贴在孙施施耳边低声道,“做人亦是如此。”
片刻的诧异,孙施施同样压低了声音:“你………为赵湘讨公道?”
“她的公道犯不着我来插手,我想孙姑娘日后行事还是该雅致些,千万别浪费了上天赐予你的好皮囊。”
听苏辞说完,孙施施的身子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些得意地站直了身子,刚打算招来小舟回到船上,南侧的客船上突兀的响起一阵掌声,第一颗“爆竹”迅速地将“火星”蔓延开来,一时间掌声如雷鼓,层层包围住苏辞。顺着最开始掌声响起的方向看去,苏辞的眼里藏了些许不耐。
南侧客船的桥头上,最先鼓掌的男子朝苏辞行了见礼。
薄如蝉翼的轻纱制成的头冠将头发全部束起,额前几缕细碎的发丝应着湖面上的风缓慢地左右飘动。藏青的广袖长袍隐隐泛着暗红的光泽,衣袍上绣着的银灰色雪狐点着足尖,自后背衍生到袍角。对上苏辞的目光,男子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
苏辞的心却在看到那人的瞬间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自脖子向上蔓延像是被火灼烧一般。
懊恼的拿扇面挡住自己的脸,苏辞想尽量地保持优雅步态,却还是逃也似的坐上回船的小舟。
“他………他………我刚刚明明看见他和家仆一道离开了的,怎么……怎么会在船上!”有些惊慌的抓住江卿儿的手臂,苏辞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进她的衣裙里。
“孟世子?我也没注意。总之辞儿你好生厉害,那一个翻身一个抬腿,真真是迷倒众生!”江卿儿得意地看了眼对面船上的孙施施,心里大为痛快。
南侧的客船上,王家的小公子朝身旁的伙伴探了探身子:“我瞧着这苏相爷的五姑娘未免太强势了些,生生将孙妹妹逼得下不来台。”
身旁的男客一听,立马停下还在鼓掌的手:“是,王公子说的极是,孙姑娘那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想必是要被吓着的。”
“是啊,本就是出来一同游玩的,非要比出个高低来,实在是苏姑娘的不妥。”不远处耳尖的男客听到动静马上加入了附和的队伍。
微微抬眼瞧了瞧,又垂目挑选起眼前什锦攒心盒子里的蜜饯果脯,孟承钧不轻不重的开了口:“我倒觉着,苏妹妹的舞,天下一绝。”语罢含笑咬了口撒了糖霜的梅子干:“无人可比罢了。”
“正是,正是,刚刚苏姑娘跳的舞真是陆某有生以来见的最有场面的舞了。”
“没错,堪称天人之姿啊。”就近的男客点着头评说。
“真真是妙如清音,曼若扶柳啊!”刚中了举人的年家小少爷摇着脑袋啧啧称赞着。
“……………”
对于各执一词的评价,苏辞怕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直至坐上归途的马车,她脸上的热度只增不减。
这样嚣张跋扈的模样怎么能被他看到?虽说儿时的我较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可那时毕竟还是垂髫之年,都未懂事………三年未见,如今他若是更喜爱贤淑大方的女子,我岂不是…………
哎………真是丢人!
眼见着苏辞的脸色变了又变,苏夫人终是拂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有哪里不适吗。”
“母亲………我方才是不是………”
“是不是很失礼?”苏夫人低头微笑着,“按理说是蛮横了些,情面上有些过不去。”
“那………”苏辞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又闭上了。
见这吞吞吐吐的模样,苏夫人温柔地牵过苏辞的手,握在掌心慢慢的摩挲着:“辞儿,母亲一直说,做人不可张扬,失了礼数。可更重要的是,在他人落难时不要落井下石,他人得势时不去摇尾乞怜。今日你的做法是有些不得体的,却可见你的心性。若你父亲责问起此事,母亲定要护着你的。”
苏辞叹了口气,终是没再说什么,只弱弱应了声:“是………”
宾客散尽的澄湖是热闹之后人去楼空的寂寥,而宣宁侯府一处亭台的屋檐下,三两只燕子正梳理着对方的羽毛,时而轻唤两声,似是呢喃细语。
孟承钧朝懒懒睡在树上的男子丢了壶酒:“让你查的事,进展如何?”
并未睁开眼睛,眼见着就要砸到头,男子才随意的一伸手,稳稳接住空中的酒壶。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画了斜红的眼睛才慢慢睁开:“秦爷我办事,哪有不成的道理。”拔开酒壶将塞子随手一扔,喝了个尽兴才继续道:“李卫捷是赵将军当年巡逻的时候在边塞的布防栏边捡来的,据说捡到的时候满头满脸的血,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赵将军捡了他之后把他当儿子养着,不但教他习武,还给他请了教书先生。后来他混进了去边塞支援的援军里,立下军功被带队的将军相中了带回平阳,接下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取了不少敌方将领的头颅,步步高升,此后没再回那边塞了。”
“照你说的,他便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将边塞的布防图卖给夷族。”孟承钧擦拭着剑刃,不悲不喜的淡声道。
秦独飞身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地,红衣松松垮垮,衣领斜自敞开,恰恰露出明显的锁骨:“现有的消息来看,是这样的。这个话题甚是无趣,不如与我聊聊你那苏妹妹。”
擦拭的动作顿了一顿,孟承钧撇了眼秦独:“你什么时候见的她。”
“今早辞儿去了花圃,我在那熬药。”苏子义一页一页翻看着典籍,慢慢的说到。
秦独微眯了眼凑到孟承钧身边,本就白皙精致的脸,略施粉黛便像极了女子,若不是男子的装束和体态,他此刻用搔首弄姿来形容都不为过。
“你瞧瞧,我不是比她更有姿色吗,你怎么独独把心思放她身上呢。”
看也未看上一眼,孟承钧只冷冷说了句:“离远点儿,挡着我擦剑了。”说着剑锋一转,差点划破秦独的喉颈。
轻轻闪过,秦独又贴到苏子义的身边哭丧着脸:“子义兄,他要杀人泄愤啊!”
“明知辞儿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你又何必再三调侃。”像是安抚秦独的心情,苏子义放下典籍,微微笑着看向孟承钧,“不过我倒是好奇,辞儿素来不是爱出头的人,今日怎么会上场?”
被苏子义这么一问,孟承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脑海里又浮现出白天的画面。
“世子殿下,方才……多谢你了。”孙施施微红了双颊,羞羞怯怯的细声说着。
孟承钧微点了头,心不在焉的回了句不必言谢,目光有些急切地在一众花红柳绿中找寻记忆里的身影。母亲说给苏府派了请帖,怎么还不见人来,莫不是有事推拒了?
“不瞒世子,这帕子是我过世的祖母为我绣的及笄礼,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它定是随流水飘走了,那我如何对得起祖母。”孙施施说着微红了眼眶,话语间隐有啜泣之感。
被喋喋不休的声音扰乱了心绪孟承钧耐下心来慢慢说到:“孙姑娘,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换做他人也一定会替姑娘拿回帕巾。客人的席面设在船上,你可以先去入座。”
“是………是………多谢世子。”美人落泪的样子任谁都是我见犹怜,孙施施的身子本就瘦弱的像枝柳条,如今啜泣两下便有些喘不过气来,如崖壁上摇摇晃晃的仙草,一个不稳便向前跌了一脚,不偏不倚地靠住孟承钧的手臂。
像是触了电一般迅速拉开距离,孟承钧拱手作礼:“抱歉,失礼了。”
怯怯的垂着首,孙施施的泪水在眼眶里积累的越发多了,没再多说什么便急匆匆转身离开。
终于松了口气,孟承钧的视线又回到入口的地方,却恰好见苏辞朝东侧的客船走去,微瞪了眼睛,咬着唇角,满脸气鼓鼓的模样。
想到苏辞那一脸被人抢了心爱之物的不快神色,孟承钧脸上的笑容逐渐拉大,换了块布继续开始擦拭剑刃才缓缓开口:“大概是………护夫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