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寝室回程的楚离没想到，刘常竟等在半路等着自己，还主动开口，语气温和：“兄台可是安好？”

“……小问题。”

楚离神情木然，好半天，才浮起笑容。

“你很棒啊——在富江手下不会乱了心志的普通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刘常耸耸肩，看样子风轻云淡：“君子明明德，宁磕死以流亡，不为追曲之事。”

两个情敌相视一笑，又沉默下来。良久，还是刘常先开口：“潇潇是个好姑娘，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辜负了她……她喜欢蓝色和青色，喜欢吃甜食，爱看书——希望你以后多注意……我虽确确实实让她错负了，可我爱她，如果你让她不高兴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前任给现任传授经验……这算什么，放手，还是嘲讽？

不过察觉不出刘常的恶意，楚离也耐心听着，凝重地点头。

可是话说回来，除了梁潇潇喜欢的颜色，我好像还真不知道她还喜欢甜食爱看书呢……毕竟，我和她的日常相处其实并不多……她也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过去……

楚离突然想起王晓雨那天所说的两桩血案，不寒而栗。

犹豫些许，他才抛出问题，好将思绪从这个问题上转移：“现在，你和潇潇那个朋友……进展怎样了？”

“夏莲吗……我既已负了潇潇，更不会再负她……放心吧，现在我与她交往甚好……我决定了，等我们回到现实，一定要挑个好日子，把她堂堂正正地娶了。”

刘常的语气从低沉攀升至坚定，看来确乎是认真的。楚离感觉他是真的放下了，便也笑着打趣道：“行，到时候你跟我说一声，我去吃你的喜酒。”

“好说好说。”

楚离明面上想回避那个问题，心里实际上还念叨着，下意识地，就又问了刘常这么一句：“话说……你和潇潇是怎么认识的啊？”

楚离说完才后悔，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无奈话已出口，不可再收。楚离只得将错就错，聆听接下来刘常的话语。

刘常听到楚离的问题，深吸一口气，看样子感触颇深，然后才娓娓道来。

“潇潇啊……我第一次见她那时候，我俩都才十岁：她家是丐户，那年光景不好，就把她卖到我家来作了丫鬟，刚好和夏莲一起分在了我姐姐那房，后来我十三岁的时候，姐姐出嫁了，她俩没有跟着陪嫁，便到了我妹妹那房去。

“我家虽然可以算是个大户，不过嘛，也不算很宽裕，家里的丫鬟家丁虽然都说划定了是谁的仆役，不过别房经常人手不够时，照例也要到处去帮忙的。潇潇和夏莲因为是从外面买进来的穷孩子，没有势力，既受我家几位长辈的挤兑，也受我家那些老家丁的欺凌。

“但我不一样——温陵居士（李贽，明末进步思想家）你知道吗？我和我妹妹的先生就是他的门生后人，他对我这一生的品行构建都有很大的影响，我一直把他作为我的偶像——在先生的教导下，我们知道她俩和我一样都是人，若不是家庭问题，也应和我一样有诵读圣贤之书的权利，所以我和我妹妹就特别同情她俩。经常会偷偷给她们买礼物，还偷偷教她们学会了读书认字：特别是潇潇，她很好学，因为我比我妹妹文采好，就时时找我请教，大约也就是那时候，我和梁潇潇就有了感情吧……

“不过嘛，因为她是个丫鬟，家里条件又差——说难听点，与我的家庭条件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的家里人肯定是不会同意我与她结发为妻的。于是我就更加发奋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考个大官，在家里有话语权，风风火火地把她娶进门。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我才刚刚准备好科考呢，李自成那群狗贼就攻入京城了！——这也罢了，谁承想吴三桂那个卖国贼居然开了山海关，把鞑子放进来了！我当时那个气啊，如果不是家里人盯得死，早就投笔从戎去了！

“清军南下，打到我的家乡，我家里人为了苟活，伙着另外好几家大户，去县令那里催投降。我知道我不可能再与这群宵小之徒为伍，便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好东西典当成钱，分给潇潇、夏莲还有我妹妹，嘱托她们清军进城时把自己藏好，等风头一过，就赶紧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至于我嘛，就在城墙头上守着，他们开门投降之时，我便一头跳进护城河里为大明殉葬，然后就去了枉死城。

“前不久，我才从夏莲那里知晓，潇潇居然跟着我跳河了——不过被我们当地一个小人救上来，要献给清军一个把总。那小人也不想给把总背个‘强抢民女’的罪名，便假惺惺地把梁潇潇扮成个新娘子——结果出嫁当天，潇潇就一头在花轿上撞死了……至于夏莲自己，她说当时自己被一群清兵堵在一座小草房内，为保贞洁，自缢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阴差没有来引她们去枉死城，反正再见时，夏莲成了厉鬼，梁潇潇甚至做了珉州大名鼎鼎的东山尸妖。”

刘常说是回答楚离的问题，事实上更多地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动情到极点，也是热泪盈眶。

楚离在一旁听得唏嘘不已，也暂时忘却了那个烦恼，更多地是关心刘常个人的故事：“那你妹妹呢？你后来有没有她的消息？”

“我在枉死城就得到她的消息了……”

“啊？！”

“不，她没死，而且现在还活着呢——我说的得到消息，是她给我烧来了钱。”

刘常用袖子揩揩眼泪，愉悦地笑起来。

“我妹后来确实找了个好人家——顺治时候从其他地方搬来做生意的南家。我们班不是有个叫南怀礼的同学吗？他其实是我妹的曾孙子——只不过我是这几天晚上去看我妹妹记住的他，他并不认识我……”

但说着说着，刘常的脸又沉下来。

“可是现在南家不太平啊……南怀礼旁边那个蔡谣还好，是个喜欢他的猫妖，不会对南家怎样……关键这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把戴二娘惹到他家去住着了……那天我跟你们说，枉死城是阳间有个厉害的鬼王下来闹的，那是我说错了——我后来才知道，闹地府的就是那戴二娘，珉州的现任城隍……”

刘常这后半句话是对自己妹妹性命的担忧，楚离却听出很多信息，一下子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