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堂内，林娇贞和程姨娘、莫静蓉都在，堂内摆放着绫罗绸缎，缎角处绣着宫字眼，正是圣赐。

林娇贞见她俩来了，便笑道：“本是要让下人去请你，欣儿和你亲近，硬是要当个传声儿的。”

莫静欣被取笑了也不恼，仍是一派天真模样。

莫静蓉迎了上来，拉起莫兰的手，“兰姐姐，这些都是上好的绸缎，这匹织金妆花缎做件袍衫肯定好看。”

“我不用了吧，平日里都是穿道服，不用这些。”莫兰推辞道。

“兰儿，方才你没来的时候，我们都说这缎子适合你，颜色不出挑，衬人白皙。过几日是皇后寿辰，今日宫里已是派人传话，到时候命妇家眷都要入宫去。”林娇贞温声说道，“你四年没回来，以前的衣裙都穿不上了，不如就选这匹缎子，让下人连夜赶制出来。”

莫兰一听还要入宫，面色一僵，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要说这莫府过得无滋无味，但好歹无人约束。按着她记忆中以往为数不多去宫宴的感受，更是受罪，低眉顺眼，束手束脚；见了皇帝皇后，更是要谦卑有礼，诚惶诚恐。

五月廿三，乃是当朝徐皇后之寿辰。她为人温和，治理后宫有道，深受皇帝宠爱及信任。待她寿辰时，便召了文武百官及家眷入宫为皇后贺寿，也视为恩典品官命妇的手段。

莫兰头绾流苏髻，配着嵌珍珠白玉碎花头饰，身穿浅粉色织金妆花缎衫，下着素色烟纱长裙，腰间配着淡蓝宫绦白玉环佩，显得清秀娴静。

莫静蓉和莫静欣两人也是身穿新赶制的衫裙，配着珠宝首饰，半点不落正三品官家的风范。

程姨娘身份低微，不能出席宫宴。好在莫府仁厚，林娇贞也不会给她们母子下摆子，莫静欣虽是庶女，但平日教养穿度不会太偏颇，这次宫宴也能跟着一同前去。

程姨娘看着这三位锦衣姑娘站在那里时，尤其自己女儿身穿时兴华服，不落其他两个嫡女的做派，欣慰笑道：“三位小姐模样都生得标致，今儿可是要和其他府上的小姐们比个究竟了。”

这时，林娇贞也打扮完毕，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只见她高梳云髻，配着金珠翠花钗七树冠，身穿合领对襟大袖褙子，肩挂锦绣云霞孔雀纹霞帔，眉目温和地走了出来。

“莫府女子哪里会输了他人。”林娇贞笑道，“这次宫宴礼仪规范可不能丢，按着平日里教导那番来就可以了。”

莫兰只觉她这句话是专门提点她的，她心中狂叹着气，恨不得冲回小院御剑而飞，但也只能规矩地点头。

莫九守和莫家独子莫阵然已是等在门口，莫阵然不过十一岁，却是颇有为父不苟言笑之风，两人沉默地站着，简直是两处冰雕。

莫府女眷同上了一辆马车，车厢宽敞，两侧木窗上都挂着帷帘，阻隔京师路人的打探视线。

莫静欣养在深闺，鲜少出门，便偷偷掀起帷帘往外看去。见到新鲜东西，便拉着莫兰一同欣赏。

莫兰觉得三妹可爱，不忍拂她心意，便跟着往窗外一看。却是看见不远处茶馆二楼斜坐一人，正似笑非笑地往莫府马车方向看来。

她顿时面色一僵，就像是肆意翱翔在天空中的鹰，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居然还绑了一根绳，原来她根本就不是自由的雄鹰，而是一叶雏鹰模样的风筝，只是飞得更远了一些，便以为自己拥有了整片天空。

莫兰面色从僵硬变成凝重，心想程简不再紫空派争权夺利，跑到这京师来干什么？

程简手中拿着一杯酒盏，虚虚地扬了扬，像是在和莫兰打招呼。

莫兰见他虽然嘴角微微扬笑，但是眸色幽深，让人心生警惕。

难不成他是为了报夺穷奇牙之仇，知道她在京师后特地来寻仇？

他既然是要寻仇，为何久久没有动静？

莫静欣本还雀跃地指着茶馆前的小摊，转头却见莫兰一脸肃色，遂问道：“兰姐姐，你怎么了？”

莫兰见程简已是收回目光，转头和茶楼他人聊天，轻声道：“没事，就是鲜少坐马车，晃得有些头晕。”

“那你快休息一下吧，皇宫马上要到了。”莫静欣乖巧地说道。

莫兰嗯了一声，佯作闭目养神之态，暗自手中捏诀，在莫府两辆马车外设了结界，灵气全开，仔细外围一丝一毫的异像。

两辆马车缓缓到了皇宫玄武门，换了宫牌，由皇宫侍卫领着马车进了宫门。皇后在宫后苑处设了小宴，接受当朝命妇们的请安。

两道马车在五重宫门处朝着东西两侧方向驶去，林娇贞四人换了软轿，再乘过两道宫门后，下了轿子，由宫女引路，朝着宫后苑走去。

时至夏日，内府已是用着绫罗纱装饰在湖中琉璃攒尖亭外侧，清风一吹，徐徐曼曼的纱罗飘动。亭内用铜盆盛着寒冰，渗出的丝丝凉意让人心头畅快。

隐约之间，能够见到里头已是端坐几人，拥簇着庭院正中央端坐之人，只见她身穿深青色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头冠，正是当今后宫之主徐皇后。

第217章 宫宴

由宫女通报过后，徐皇后召见了莫家女眷。林娇贞四人入了亭内，规矩地跪拜请安。

徐皇后不过四十年纪，面慈目善，笑着让莫府几人起身，随后朝座下的贵妃们笑道：“淑人，方才我们还在说这贵族小姐中，有哪家的女子模样好看。这不，赶巧你们就来了。”

林娇贞赶忙谦卑地说道：“皇后娘娘，您谬赞了。”

徐皇后看着站其身后，低垂着眸的莫兰，“这就是莫家大丫头吧。现在还在道观里么？”

莫兰福了福身，“劳烦皇后娘娘挂心，小女仍是在道观里修行。”

徐皇后点头，她依稀记得莫兰是太常寺卿原配所生，她入道观修行是为其故母祈福，若是一年不到便是做做样子，可如今都过去快十年了，语气温和道：“难为你如此有孝心。”

莫府几人请安之后退了出来，由着宫女领着去了宫后苑东南处殿宇，便是赏景佳处——绛雪轩，殿前共有黄琉璃瓦歇山卷棚顶抱厦，亦用轻纱帷幔修饰，阻隔外界热风。

宫女打起软纱帘，抱厦内也放着花梨木冰桶，那晶莹剔透的冰块腾着微微寒雾，抱厦里放着红木桌凳，上面摆着消暑瓜果，让女客们也能舒心聊天。

少了当朝皇后在场的拘束感，绛雪轩的气氛融洽，外命妇人们受不了热气，尤其是一品命妇大多都是半百老人，由着家中女眷搀扶着往殿中走去。年轻的官小姐们觉得抱厦中能看到美景，便坐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京师时下流行的妆容和各家八卦。

林娇贞四下环顾后，低声和莫静蓉说道：“今日夏府三小姐也来了，你可以过去和她聊聊天，熟络些感情。”

莫静蓉知晓母亲的用意，面若绯红，轻声嗯了一下。

莫静欣早就看到了她那一起上女学的几个姐妹，热络地招手后，笑着凑了过去。

莫静蓉见莫兰神情不佳，心想她鲜少和各府小姐们打交道，若是留下她独自一人，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兰姐姐，我们一起过去好么？”莫静蓉侧眸问道。

莫兰心中还在想着程简之事，虽然一路风平浪静地进了宫，但仍是不放松警惕。她看了眼那些莺莺燕燕的小姐们，耳边都是些时下新兴的胭脂水粉话题，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莫兰抱歉地摇摇头，“方才马车晃得我还头晕，我怕失礼，还是坐着闭目养神为佳。”

莫静蓉看了眼那夏府三小姐，似乎鼓起了勇气般，“好吧，那兰姐姐你休息一下吧。”

莫兰笑着目送她走进那莺莺燕燕之中，莫府素来有雅名，莫静蓉温和娴静，也是个好相与的，那群官小姐们对她的加入表示善意欢迎。

绛雪轩里的宫女们都会察言观色，看着命妇们身上穿的礼服就能知道她们的品衔，大部分集中在殿内，拿着扇子将冰桶的凉雾轻轻扇向高品命妇。

莫兰在抱厦边处寻了个角落静坐了一会儿，许是她面生，官宦小姐中没几个识得她，再或是她那闭目养神、旁人勿近的气势让人自觉和她保持了半步距离。

这一闭眼休息，就是半柱香的时间。

莫兰在上邽山修行也时常静坐，背靠着灵泉，汲取涌涌而来的灵气，甚是舒心。如今，背靠着竹藤，后背隐隐冒着热气，甚是难受。

“心静自然凉，看来我心不静。”莫兰叹了口气，睁开眼。

她看着抱厦中那被团团围住的花梨木冰桶，再看看那些官宦小姐们手中都拿着一把团扇，优雅地扇着。耳边皆是矜持有礼的笑声和恭维声，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再想到在京城中看到程简，猜测他的目的和目标，更是心烦意闷，没有心思静坐。

轩前立有一座精致的琉璃花坛，饰有行龙及缠枝西番莲图案的五彩琉璃须弥座在艳阳之下流光四溢，坛内叠怪石为山，远看似树，近看似花，在抱厦笼起的轻幔中看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的确是个赏景的好地儿。

莫兰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脸上保持着端庄笑容，朝侧旁的宫女说道：“我想出恭。”

她周旁本还聚着几个聊天的官小姐们，听到她的话之后，不由得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仿佛莫兰刚才说的不是想出恭，而是要去吃屎。

要知道，她们为了参加宫廷聚会不失仪态，这一日都是极少喝水和饮食，就怕要出恭。宫里不比自己府中，诸多不便，这出恭之事便是极大的不便和难堪。

莫兰笑容仍然端庄，面不改色地从官小姐们的脸上扫过，“人吃五谷，总有三急。”

官小姐们并不想和她探讨“三急”之类的粗鄙话题，便各自低下头去不理她。

守在门前的宫女鞠了鞠身，“奴婢带您去。”

“没事儿，你指一下路就行。外头日头太足，刚才你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还是呆在抱厦里舒服些。”莫兰体贴地说道：“而且宫后苑里的花品种类繁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进宫，我顺带赏花。”

宫女有些讶异又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毕竟她是宫里毫不起眼的下人，方才看这小姐闭目养神，却是能够注意她的举动，甚是体恤下人。

莫兰得了宫女详细的指路后往外走去后，那几个官小姐们赶紧四处八卦起这奇怪举止的陌生女子是哪家的。

夏日繁花。

树荫中蝉鸣孜孜不倦，与不远处后宫中传来的琵琶声相合，在娇艳绽放、缤纷多彩的宫后苑上空相遇，竟是让人听出一些知音难遇之感。

莫兰本就不急，纯粹是为了散心，耳边没有莺莺燕燕的笑声，也能得个清净。

宫后苑出自匠人之手，苑内楼台亭阁形式多样，奇花异草摆在苑中，参天槐树下将鹅卵石道衬得树荫斑驳。清风拂来，鼻息间伴着淡淡花香。

目光远眺出了坤宁门，便可看到不远处的后三宫，那层层重檐庑殿顶上黄琉璃瓦正流转反射着艳阳，偶然一闪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莫兰信步走在苑中，见一处怪石嶙峋，层叠堆聚成山，顺着山腰而上至山顶有一翠绿琉璃瓦的攒尖小亭，更是能将皇宫内景色一览无遗。而山脚中间有一漆黑岩洞，洞顶悬挂着“堆绣”牌匾。

比起那赏景绝佳的攒尖小亭，莫兰对于那岩洞更感兴趣，隐隐有凉风透出，走进一看，洞内有一处用砖砌成穹隆式石雕蟠龙藻井，和阴森岣嵝的岩洞内壁相衬托，让人从内而外地享受到凉意。

“这才是避暑胜地。”莫兰感觉十分舒坦，往那井里一探，能够看得清她那白皙脸庞。

隐隐之间，井底腾起幽怨之魂气，似乎被这活人之气吸引，缭绕在莫兰身旁，若有若无地牵拉着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