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梅香久久都没能睡着。上午从娘家一路走回来，身体上有些疲倦，可是，她的脑子却停歇不了。

她怀了孩子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富贵，便以争吵结束了两人的对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了。对于外面的流言，她只怀疑到村里的小寡妇，前些天，她也留了点心，富贵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么，她也没有感到多么难过，说白了，她没有那么在乎他，可是小霞呢，她可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一个好姐妹，她到此刻也还是不敢确信这件事的真假，又或是富贵满嘴胡说八道的结果；闭上眼，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脸朝里，孩子靠墙里睡熟了。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和说过的话，从她的脑子里一桩一桩地过滤着，那个瘦高的背影，今天再一次变成正面的模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已相隔两年了，一切似乎还停留在昨天，甚至就像在眼前。可是，她比从前更加没有勇气去面对他的眼神，错过的已经过去了，听他与别人的对话里，显然也已结婚生子，似乎从头到尾只能做个陌生人吧；尽管他今天的言语含着一股浓浓的酸味，简直像烧热了的油锅，一把生菜扔下去，呛得梅香睁不开眼似的难受，但是梅香并不怪他。当初的事，如果说有错，也是怪自己的胆子太小，怪自己顾虑得太多太多，因而没有勇气迈出那个门槛，说到底，她更在乎自己和家里人的名声，更在乎别人的眼光，她不能接受被别人说闲话。

第二天一大早，富贵的妈打着哈欠，人还没进院子就嚷嚷道：“这几个畜生夜里叫得不住嘴啊，真是太吵了，没事养这些东西做什么，害得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梅香正在房里给小芙蓉穿棉裤，心想:那几只小羊有老母羊在身边，绝不会认生的，一定是昨晚没吃饱，才会在夜里饿得叫唤。她一边给孩子穿着衣裳，一边打算白天牵到山上去放一会子，再顺便找些叶子回来。

昨天打算让富贵在后院的空地上，支起来一个草棚做羊圈，昨天那一架吵完了，他什么也不肯做了，梅香干脆将羊都关进了猪圈里，反正捉小猪也是过了年的事，即便将猪和羊关在一起，也不会起什么冲突，省得跟他啰嗦，他又不知道要说几稻箩的废话。

婆婆此时已然进了门，黑着脸往屋里张望，因为她的抱怨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应，她以为没有人在家，瞥见梅香和孩子在房里，小莲子正在扫地，沉着脸没说话，转过身又往外走去。

梅香喂了芙蓉半碗粥，对小莲子交待了几句，便让她领着芙蓉在院子里玩耍，自己拿了一根棍子，扛着锄头，拿了稍袋去后院赶羊。

梅香给母羊的脖子上拴了一根麻绳，绳子的一头攥在手里，牵着母羊往山上走，五只小羊都跟在后面相互比赛着跑，不时地发出“咩——”的叫声；太赶巧了，小霞抱着孩子正在一家人家门前玩耍，看到一群羊的时候，便指给孩子看羊，又见是梅香的羊，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可是，在梅香的眼里，小霞的笑多少有几分不自然，她又想起昨天与富贵吵架时，富贵说出的话……她盯着小霞看，母羊在前面小跑，将梅香带着被动地往前快走了几步才跟上。村子里正在玩耍的孩子瞧见了，又跟在后面追了一段，羊群越走越远，孩子们才不得不收住了脚。

冬天的山上，分割为两层，远远的望去，地里呈现出一片灰色，除了枯草以外，点下去的油菜籽还在沉睡中，地中间显得光秃秃的；再往前走一段，抬头往上看，才能见到一片墨绿色，那是一排松树，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风吹雨打，它们总是静静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儿，肃立在半山腰里，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周围的野花盛放，树木凋零，它们都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它们的针叶和根一样，总是顽强地立足在天地之间。

好在今年冬天的雨水少，花生地里散落着一些零落的秸秆，还没有被雨水沤烂掉，梅香将母羊和小羊一起赶了过去，那羊饿了一晚上，一路走上来已经十分的等不及了，一个挨着另一个，另一个又挤着一个，一时间热闹一片，梅香索性送开了母羊的绳子，任由它在花生地里埋头找叶子吃。

梅香低着头往山地中间的路边瞅瞅，有些巴根草已经被别人锄净了，想着家里的柴禾也不多了，来了山上得顺便搞些柴禾回去。她扭头朝羊群看看，母羊边吃边走，已经距离梅香好几丈远了，小羊们也多半不懂事，跟在母羊身边，一边吃一边打闹。

梅香紧赶了几步跑过去，这才明白母羊吃得这么快，因为地下的花生秸秆实在有限得很，梅香本来打算将母羊拴在树边，这样小羊也不会跑丢了，自己好腾出空去山顶上锄些巴根草，可眼看着没有什么花生秸秆了，没有办法，她只能继续给羊群重新找个地方。

梅香顺着中间一条小路走，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段路，那山沟下面有一个人工挖出来的水洼池子，在池子的旁边大概因为潮湿的原因，竟然生长了一大片苜蓿草，这一下可把梅香高兴坏了，以前不养羊的时候，从来没有往那边走过，那是别的生产队的地界，一般也不往那里走，今天因为羊的缘故，这一下子像是发现了宝藏似的。

梅香转身往羊群那里小跑，弯腰拾起地上垂着的绳子，拽起来就走。起初母羊没有领会梅香的意图，尽管这边能吃的草太少了，可是对于母羊来说已经实属难得，它和它的孩子们已经饿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逮着这里稀稀拉拉的花生叶子，怎么肯离开。

母羊有些倔强，但它有着女性的温婉，它没有像一头公羊那样——在反抗的时候，直接用它的犄角顶人，它只是僵持着不肯走，梅香无奈，只得一边生拉硬拽，一边用棍子抽了它两下，母羊这才万分不情愿地跟在了梅香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