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月十九的晚上，老太太扯喉的声响便弱了许多，脸上似乎转圜了一点。

二姐始终不敢靠近，只远远地望了几趟，她悄声对梅香说：“弟媳妇哎，不怕你谈论我啊，你不晓得，到了晚上，我就恨不得坐在你们几个人中间，我哪里还能睡觉呢，这几晚倒费了你不少的灯油，三天两头的停电，唉，我这日子可不好熬呢！”

梅香虽然理解不了她心里的怕惧，但是也能明白她的心情，既然她那么说了，也只能包容她一些，安慰她道：“二姥啊，也不一定要讲究这些，平常对她那个一些也就是了，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子的孝道，那不都是空么。”

梅香看着富贵二姐怕成那样，看看她，缓了缓附在她耳旁说道：“我瞧她脸上的颜色倒比前几天好了一点呢，你说，不是回光返照吧？”

二姐眼神闪烁不定，有一点惊讶，又有一点害怕，喃喃自语：“唉！三妹妹那边也不晓得怎么样了，这事到底怎么搞呢，三妹夫怕是也不敢离开医院。”

“那肯定啊，顾得了这头也顾不了那头，再说，三姐毕竟年轻啊，唉——”两个正在前面说着话，那边本家侄子跑过来，冲着二姐叫道：“他二姥哎，你们赶快来，怕是不照了。”梅香心里一惊，拉着二姐就往后院去。

老太太竟然还朝着他们几个看看，似乎清醒了不少，又好像在找人似的，富贵他们心里自然清楚是在找三姐，可是，真话不能说，只得问她道：“你可是在找三姐啊？已经打去电报了，你好好的保重自己啊，可千万要等她回来。”

富贵的妈似乎想摇头，却又没有力气，眼神又渐渐暗了下去，目光有些涣散，喉咙里缓慢却一声比一声响，二姐还是不敢走到她身边去，只是站在一边不停地流泪。

富贵忽然一声“妈哎——”，二姐一抬眼，老太太已经停止了呼吸，二姐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梅香拉住劝说，横竖劝不住，二姐又哭得止不住，一边还诉说自己的苦经，梅香听着也觉得伤心，陪着流了一些泪，嘴上却不似二姐那般从头到尾地诉苦，想起三姐回不来，心里不免感到十分难过，嘴上却仍然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本家有几个兄弟们帮着富贵一起安排大小事项，富贵去请好了吹喇叭的，又找了山人来。日子不好过，平常人家，也不可能大操大办，但基本的礼数是要有的；三姐那头，又怕以后三姐夫要抱愧，便又让本家的兄弟去严桥打电话去报了丧。

当天傍晚，三姐夫领着最小的孩子一起来了，神情很沮丧，应该有许多天没有睡上完整的觉了，胡子也没刮，整个人非常憔悴，领着孩子跪在棺材前面磕了几个头，轻轻低语道：“妈，我替三丫头来看您老人家了，只怕，只怕......她也很快就与您团聚了，妈.......我和孩子们......”三姐夫眉头紧紧地锁着，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不住地叹息。

小莲子一家三口都来了，想起自己年少就父母双亡，自己跟在外婆身边生活了几年，眼下又少了一个亲人，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滚落。她也是个老实人，更不知道如何诉苦哭说，只是一个劲地“嘤嘤”哭泣，梅香见她这样下去，非哭坏了身体不可，便在一旁拉扯着劝说了一番，这才慢慢地止住了。

家里摆了两桌席，本家里有两个叔伯喝了一点酒，竟然在饭桌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又挑刺说富贵安排事情不妥当，这样那样的一通牢骚，富贵一来此时没有心情与他们多话，二来他本身就不善于接对别人的话，在言语上总是吃亏，要么就是干脆的争得脸红脖子粗。

梅香实在瞧不过眼了，站出来说道：“富贵年轻，我们经的事也少，免不得有些礼数不到的地方，还望自家的长辈们多包涵了。”

大伯自认自己年纪大，说话有份量，便有些不悦地继续抱怨道：“话是这么说，不懂事也不怪你们，可家里这些叔伯们都在跟前，凡事不与我们多商量，倒让几个年轻人胡乱安排，可不是就尽不到礼数了，这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梅香脸一板，说道：“大伯说得是，可眼前是下葬的日子，死人为大，都少说两句吧！让我婆婆安心上路才是正经事，你们有什么话，回头来理论，再让富贵赔不是就是了，现下什么也不要再说了。”

本家的几个挑事的叔伯们便开始咬耳朵说话，没有再好意思挑理了。

梅香心里清楚，说到底还是因为家里穷，让人瞧不起，才会有这些亲戚借着各样的名头来挑理，可这毕竟是办丧事，家里人伤心，事情又多，他们几个不说帮多少忙，倒还不消停一些，这让梅香心里非常气愤；再说婆婆病重时，起初富贵送信时，他们倒找借口不来瞧瞧，这会子反而充长辈欺负自己年轻，既然如此，还要一味地给他们脸面做什么，富贵被欺负惯了的，还当家里都没人了么。

富贵的妈下了葬，回来后，富贵劝他三姐夫再住两晚，等老太太复了山再走，他三姐夫低着头说道：“且不说孩子们在家里没人照料，大的也能照顾小的了，单单你姐姐那里，真怕啊，我是真的怕她什么时候就......身边没人可怎么好呢，医生都，都开了病危通知了，现在只不过是在强行续着命，我......”

富贵耷拉着眼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姐夫吧，自己的亲姐姐，自己心里更难过，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只能叹了口长气，说：“姐夫，那你这下午回去，也没有车子啊。”

“我去街上包一辆车子到巢湖去，再转车子。”

“也只好这样罢，我再给你泡杯茶吧，就不留你了。”

“不了，你姐姐那里......我赶早回去吧。”

二姐和二姐夫在一旁只管叹气，梅香了解二姐家里的情况，也不好劝她跟着一起去看看，但三姐夫急着回去，她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便不好强留，只能让富贵送他三姐夫去街上找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