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又叹了口气，对她母亲说:“我气的不是她砸死人家的老鹅，即便是失手砸了，又有多大的事呢，那也就是淘气的问题，还可以教育，我气的是既然她只砸了一下，她能有多大的力气？可她偏偏死不开口，就不晓得为自己辩驳一句，可不是就由着别人欺负栽赃么，我是恨她这一点。”

“唉，丫头还小，她这么点大，可不是一看鹅死了，本身就吓糊涂了，再说那沈师娘问她的时候，还不定是怎么吓唬的呢，你也真是，她吓孬得了，你也气孬了不成？！”外婆将芙蓉拉到一边去，拿出手捏子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梅香看着芙蓉，想想刚才在屋角给她的一巴掌，心里也有些后悔，这丫头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一次打，即使做错了事，也是吓得战战兢兢的，大人多半也是不忍心打。就是富贵脾气不好，有些重男轻女，有时她们做错了事，难免要打她们几下，也是二妹挨打的次数多，芙蓉却一次也没有被打过；二妹也不是特别的淘气，有时是因为太倔了，梗着脖子不认错，这才要多讨打几回。

冷静下来想想，这只老鹅多半不是芙蓉的错，她只是自己被死鹅吓糊涂了，心里不确定，才不敢说话，可是，既然她参与了，又不晓得为自己当场辩解，说到底还是胆子太小的缘故，能怎么办呢，十根手指伸出来还不能一样长，再说那沈师娘声势大得很的样子，孩子大概真吓住了，这才不敢为自己解释，又怕回来向父母交不断差，也才躲在屋后不敢回家。自己却因为恼她太软弱，又气沈师娘咄咄逼人，心里才存了这份气，算了，一只老鹅，就当给自己家里开荤了，明天中午炖了它。

梅香拎起来那只老鹅准备先把它用开水烫了，剖开来弄干净，明天再烧。便一面对芙蓉说:“下回少淘气些，家里大人每天起早贪黑的累死累活，你也省心一些，没事在家瞧瞧书，就是陪着弟弟妹妹玩也照啊，干么跑去砸泥巴玩呢，不是没事找事么。行了，去洗把脸，一会子要吃晚饭了。”

外婆拍拍芙蓉的后背，说:“去吧，去锅间把脸洗洗，瞧这眼睛都要肿起来了。”

芙蓉慢慢地走去锅间，正巧富贵从外面干活回来了，光着脚，扛着扁担，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见梅香手上拎着老鹅，想着自己家的鹅还没有长这么大，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老鹅啊？”

梅香板着脸说:“嗯，我馋了，想吃鹅了。”

富贵看了一眼丈母娘，继续笑道:“嗯，那好啊，馋了好，那明天中午有老鹅汤喝了，这个好啊。”

梅香忍不住笑了，向她母亲使个眼色，她母亲也笑道:“是啊，就当外婆买给孩子们的，补补营养也好。”

富贵也觉出有些不对劲，但他到底心眼子没有那么多，也没有往更深一层考虑。放下扁担，走到梅香身边瞅瞅老鹅，说:“嗯，这鹅还肥得很呢，一餐都吃不了。”

梅香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么大一只老鹅，一餐当然吃不完，明天烧半个，留半个炖汤喝，老鹅汤补着呢。”

富贵本来就爱吃，三天不开荤，那真是全身上下就不痛快，这鹅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有些不太确定，可既然有得吃，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先吃顿好的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梅香起早要去上街，富贵便问上街买什么，梅香便找个借口说家里没有生姜了，买些回来烧鹅肉，富贵也就不再问了。这钱不能问富贵要，他的脾气要是听说这事，非得打芙蓉一顿不可，再说梅香私下里与她母亲合计了，她母亲从腰里掏了私房钱给了梅香，并且叮嘱说:“买了鹅好好跟人家说说，省得她再多了寡话出来，到时候富贵又多事。”

“可不是么，他向来望红背绿，要是听说得罪了沈师娘家，那他还不吵个没完，我就干脆偷偷送一只鹅过去也就了事了。”

梅香上街买了一只老鹅，路上遇见了村里的邻居问起，梅香什么也没有说，仍然只是说了一句:“这些天栽秧累着了，买只老鹅给富贵补补身体。”

邻居笑说梅香真是太体贴了，不过，一锅老鹅汤，够一家子好好补补的了。

梅香将老鹅送给沈师娘时，她正在家里吃早饭，吃了一小口咸菜，吸溜一声喝了一大口粥，依然板着脸说:“不要了，你带回家去，一只鹅，我们家也还死得起，昨天就说不要了，你干么还要买呢，买了我也不会要的，你以为你买了鹅就是赔偿我了，能买到我原来的那只鹅么？！”

梅香将鹅送到她家堂屋里放下，不怒也不笑地说道:“沈师娘，昨晚我们也问清楚了，丫头胆子一向小得很，但是，不管怎么样，鹅已经死了，这鹅我必须赔偿，这事就这样了，你收也好，不收也好，鹅已经买了是不会退的。”

沈师娘放下筷子道:“我又没请你去买，与我却不相干，我不在乎这一只鹅，你带走。”

沈师娘的儿媳妇却是个痛快人，拉走了梅香到门外，小声说道:“梅香姐，别跟我婆婆一般见识，她啊，就是那个脾气，多少年了霸道惯了，你千万别放心上，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说出去倒叫人谈论。鹅，你就放下，没事的，我替她收下了，其他的话就看我面上，多带两句吧，别跟她说了。”

梅香一笑，说:“唉！本来也是诚心诚意买鹅赔偿她的，哪个晓得她竟然是这样的脾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没话可说，那我就回去了。”

到了上午，梅香回家做好了午饭，抽着空便牵了羊子放了一会子，回来时，富贵却正在打骂芙蓉，见了梅香，芙蓉捂着脸哭得说不出话来，外婆沉下脸在屋里生气，富贵的手里拿着细扫把丝子，举着继续吓唬芙蓉道:“你个现世宝，上学不好好上，偏去惹他家的孩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