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这辈子虽然没有多大的出息，可是，他在家里和梅香说话，嘴巴确实相当的硬气。在外面和别人之间，他不敢这样，他反而非常的和气，还是个热心肠。

在外人面前，他心里没有底，他的怯懦仅对于未知的事物，他不敢确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找事，他从内心里不愿意接受那些无法预料的后果，所以，他在外面的名声就是老实人；可在家里则不同，他知道梅香不会拿他怎么样，最多嫌他啰嗦，或者拿他跟别人比较，然后数落他的缺点，至多瞪起眼睛和他对吵，吵架这件事，他一点也不含糊，尤其是和梅香吵架，不管怎么吵，她是他老婆，他是她男人这个事实都改变不了，就算年轻的时候，梅香嫌弃过他，也闹着想要和他离婚，怎么样？到了，不还是舍不得孩子，还是得乖乖地跟着他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么！

他很讨厌梅香夸别人家的男人，就是随便说说也不照，因为他自己不够好，他心里明白。可是，从小养成的脾气秉性，他也不打算改变自己，所以，有时他就故意的贬低梅香，以此来平衡他内心的怯懦和自卑，有时，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深层的思考些什么，有那个时间，他觉得自己不如去听听评书看看电视，在那些虚构或者过往的历史故事中，还能找到一点乐趣。

梅香要出门帮工，这件事对他来说，多少还是存在一定的影响，虽然她不在家，他又可以出去窜门到半夜不归家，也没人管他，比较起来还是自由不少。可是，也不是这一桩事，做农活，他不会输给哪个人，但要回家洗衣裳做饭，这些零碎的杂事，他感到有些头疼，再说家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些鸡鸭鹅和羊子，他得舍掉一些，羊子只能减数量，卖了不养了，他舍不得——到了春节，连吃一口羊肉还得掏钱买，他觉得还是自家杀一只羊吃得杀馋；鸡呢，老母鸡还能下蛋，自己隔两天总要炖个蛋，炒个菜，现在喂养饲料的多，到底不如自己家养的鸡下的蛋真明；鸭子，除了早晚端一瓷缸子的瘪壳稻，送去池塘边喂它们，似乎也不费什么事，夜里它们愿意回家就自己回来，不愿意回家就歇在柳树下，好像也没什么可为它们操心的；那就只有鹅，对！鹅这个东西挺烦人的，每天有事没事就伸个长脖子叫唤，要是没有关好，来了生人，它们还会追着喙人家。每次这样的时候，他都气得忍不住要追着打它们，二妹有几回看见了，还对他讲道理，说什么鹅是鸿雁被驯化的，所以还有野性在；又是什么鹅的眼睛会缩小东西，在它们眼睛里，人比它们还小呢，所以它们不怕人，要故意的吓唬人。富贵就不信这个邪，一群畜生，还是家养的畜生，倒还能被它们吓唬住不成？真！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不要养这个烦人的东西了，总是要出去放养，要是不跟在后面看着吧，又怕它们乱咬人家的庄稼，到时候还会惹是生非，这么一想，除了鹅以外，其他的鸡鸭、羊子和猪都不算费事。

“那你走之前，还是把鹅卖了吧，或者杀着吃了也照，我一个人哪里有工夫管那些畜生啊。”富贵忽然的说道。

梅香也知道他一个人是忙不了这许多的事，便说道:

“你是搞不过来那许多，杀的话，顶多杀两个也够了，还能吃到许多啊？！哪天我让芙蓉去街上的馆子问问，他们应该会收的。”

“是啊，卖了也落个清朗，省的天天叫唤吵死人。”富贵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富贵又问道。

梅香想了想，说:“我总要等明月那边打听清楚，实打实有了头绪，我才能从家里走吧，不然空跑去，在那里多待一天，就得多花一天钱，那还是开玩笑的么。”

富贵笑了，说:“那就当作去小丫头家走亲戚嘛，住一个月，她婆家还能说什么寡话不成？你上次不也住了一个多月么。”

“你是真只顾说不顾想，上次能一样么，那是没办法，料理她月子，这次要是白吃白住，时间一长，也就不好了，再说小丫头现在恐怕还不一定在上班，自己不挣钱，那也是向人家伸手要钱过日子，我去住久了也不好看，她婆婆也不是什么忠厚人，我也瞧得出来，城里人到底比不得我们做田的人家。”

富贵听了这话，又开始数落明月的婆婆家，说道:“难怪小丫头带着孩子要回来住呢，瞧不起人，也没什么意思，这话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呢，再说我家那小丫头也不是怂的嘛。”

“话到了你嘴里就变味道了，我懒得跟你啰嗦这些事，她不是怂的，我也得劝她啊，小事情能忍就忍吧，日子总不能不过了，再说还有小伢子呢，总不能合不来就离婚，那成什么话呢。”

“哎呀，都长大了，我们也管不了那许多，她胆子大得很，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从前，你不同意她把得远，她不也不听么，现在啊，就随便她自己吧，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去。”富贵顿了一顿，他是急性子，说风就是雨，对他来说一点不稀奇，他又问道:“那我明天就打电话给她吧？问问她给你打听了没有。”

梅香知道他有事在心里是搁不住的，便随便他去，说:“你想打就打过去好了，顺便问她，我要不要带一床被褥去，总不能什么都花钱买，家里棉花又不是没有，在家里能带去的就带着，到了外面，那就是一根针线花钱也不一定能买的到。”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那年我去三姐夫家，承他们情，非要带我出去逛街，半路上我急着上茅缸，他们带我去找了半天厕所，结果就是一趟小便还花了几毛钱，所以啊，大城市也不好，放个屁都要钱。”富贵说得头直摇，觉得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