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琼感觉脸上湿湿的，一摸过去，原来是眼泪啊。

她抬起头，想要看清小师弟的背影，记住他最后的样子，但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拼命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样都看不清远处小师弟的身影。

何琼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每天想念小师弟，更无法想象未来没有他的样子，炼气、舞剑、演法、冥想、进食、解手、沐浴、睡觉，无时不刻不在想他，所以才会一时兴起，跟着大师兄跑下山来救人。

她胸口不断起伏，手按着那白蝌蚪传音器，欲言又止，她想说些什么，想对小师弟倾诉自己的心声。

何琼一跺脚，决定跟随感觉为爱勇敢一次，错过这次可能就没有下次了：“小师弟！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吴求道停住脚步，转头深深看了师姐一眼：“什么事情？”

“那就是！我……我喜……”

吴求道突然打断了何琼的话，没让她说完：“我知道。”

何琼眼前一亮：“那你呢？”

吴求道沉默了。

何琼咬紧下唇，她在等待小师弟的回答，只要他能够有一点回应，她就会奋不顾身地与他一起面对一切！

“抱歉啊，师姐。”吴求道转过头，背对何琼，向前大踏步而行，“我要去改变这个世界了，现在我的脑子里，已经留不下一丝空间给你了。”

何琼听到这句话，眼泪立刻就溢出眼角，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鼻子被堵住，越想说话越是心疼，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

吴求道能听到耳朵里传来的哭声，心脏一疼。

便宜师父钩提子死了，三花猫不知在何方，绣娘在地底古国，三师叔汝兀子躲在太虚幻境，现在他已经跟大师兄纯阳子决裂，而掌门师父正阳子跟他也一向不对付。

所以算下来，师姐何琼的确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为亲近的人了。

而他却一直在利用、欺负、抛弃师姐，即使到了今天，也不得不继续伤害她。

何琼带着哭腔对着吴求道的背影喊道：“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对不起。”

“你为什么每一天都要活得那么急切啊小师弟？为什么要活成话本里的人物啊？情节太密集了！编排太紧凑了！我跟不上，我跟不上你的剧情！何况很多事情根本不关你的事啊！”

吴求道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是啊，为什么呢？可能，我本来就像是活在一册话本里吧？”

何琼满脸的不解：“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挂在自己头上？天下苍生，自有诸天神佛庇佑，是乱世也好，盛世也罢，你我都是修行之人，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这些，想一想更现实的东西，更贴近现在的东西！”

“更现实的东西，你说的是什么？”

“我是说你，还有我，小师弟，我很喜欢你，咱们可不可以不去管那些东西，安安静静地在这什么终南洞天隐居，或者回到人间找个乡野地方，过上一辈子，昆仑、师父、苍生、天子，我们全都忘记……”

吴求道叹了口气：“你是这么想的吗，大师姐？”

何琼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别叫我大师姐！叫我，大师姐是我骗你的，按排行，你就该叫我二师姐，你把这些都忘了吧！都不重要，都忘了吧！”

吴求道的声音也突然大了起来：“但是我忘不了！”

何琼的脸上泪水决堤，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再也站立不住，软软瘫在了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男人都不听人说话啊？”

“为什么？”吴求道看着远处的夜长安城，恐怖的威压从那里传来，让他的灵台疯狂尖叫，他不予理会，自嘲地一笑。

“很简单，从我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我就很孤独，我遇上的每一个人，碰到的每一件事，看见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的陌生，那么地让我讨厌、生气、愤怒！”

“每一天，每个人，说过的每句话，都在提醒我，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师姐，我想家了！”

何琼不明白：“你想家可以回去看看啊！你家在哪里？很远吗？如果太远的话，我们可以找师父帮忙，或者大师兄，大师兄心肠最好了，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回不去了！！！”吴求道脖子上青筋暴起，血气上涌，涨成了胭脂色，“师姐，我回不去了！”

他的脸上满是自怜自伤：“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梦境联赛、墨家新学、均平天补、白发魔女，乃至这一次要刺杀什么大唐天子，全都是我为了让这个世界和我记忆中更加相似而做出的癫狂之举罢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学生学了仙法会有什么后果吗？五劫六境，寸步难行！三尸五毒、五弊三缺、我执烦恼、天谴业障日夜纠缠！走火入魔而死，那是最轻松的结局！而这就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我大概是已经疯了，但我相信我来到这个时代，出现在这个世界，一定是有什么使命是需要我去完成的！”

吴求道的眼神愈发癫狂，已经听不太清耳朵里传来的师姐声音：“而我已经找到了这个使命！”

何琼生气骂道：“还阳子！你确实疯了！你也只是个浊骨凡胎，怎能敢把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

吴求道大喊：“我不在乎！”

“胜利需要付出代价，而我，想要，不，我将成为这个代价，但我获得的会是整场战争的号角声！”

“功成不必在我，但我需要这场成功，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支柱！”

吴求道耳中嚣鸣的大道呢喃声越来越响，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锐利。

我不相信，如果这个世界的命运只掌握在神佛的手中，任何的变化都只是祂们之间的博弈。

如果是这样，那天下黎民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就算我不理世事，一心修行，又躲得过什么？勾陈大帝会放过我这个工具吗？大明尊呢？被我坏了复活大事的应龙一家呢？还有这太虚仙境里那个神秘的天帝！

想要长生久视、逍遥自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扯断天上这看不见的大手，就算死，也要把那只手咬下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