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其实不是个很大度的人，很多时候，这家伙严已律人宽以待己，这个『性』格在对待家庭的态度上表现的就比较突出。

当年，乔林的爷爷『奶』『奶』，由于乔爸是乔老太爷一手带大的，所以并不是很亲近，在乔林两三岁的时候，乔林的爷爷就提出要分家，说是分家，实际上乔爸乔妈什么都没有带，就带着乔林，还有当时快出生的乔小妹从山脚下的老宅搬到了半山腰，如今红砖蓝瓦的大套间，加几个窑洞的院子和一亩多的场院，那是当时当民办教师的乔爸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出来的。

原本是祖孙三代同堂，就因为乔林的爷爷『奶』『奶』太能折腾，到现在乔妈都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要不是当初那么急搬家，和小妹一同出生的小男孩就不会夭折，这是乔妈心里的一根刺，到现在都没法拔除。

乔林当时也记事了，当年的事情肯定没法忘，但长大以后，他突然觉着跟两个大字不识的老人计较那些，根本没有意思。

爷爷『奶』『奶』宁可把家产分给出嫁的大姑小姑，那又能怎么样，财产全部给小叔那又能怎么样，谁也没富可敌国，谁也没穷到饿死，但不计较归不计较，要让乔林向对外公外婆那样对爷爷『奶』『奶』，他办不到。

看在乔爸的面子上，他不计较，但不亲近。

没办法，从记事开始，家里没粮了，是外公扛着一袋子面粉从几十里外的山里扛到家里来，休息一天，背起乔林就去赶集，老人家才是他心里的至亲。

现如今，爷爷『奶』『奶』活的其实也不怎么顺心，一心偏袒的小儿子『性』格太执拗，现在在别的地方去带着老婆儿女奔波做小生意，老两口虽然得到政策的帮助，也从山脚下搬到了乔林家住，但大孙子大孙女不亲近，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

用乔小妹的话说，根本没法跟这两个人亲近，到现在有点好东西就留给外孙子，孙女孙女婿回老家，跟防贼似的防着，让人怎么亲近？

“我贱啊，我跟他们亲近，从来就当没这么两个亲人。”乔小妹过年不回老家被乔爸批评的时候，梗着脖子就这么一句，然后撒腿就往外婆家跑。

乔爸对此束手无策，孩子们都不是傻瓜，老人就不亲近孙子孙女，这让孙子孙女怎么待见他们？

乔妈就更不要说了，自从乔林读高中全家搬到城里，至今十几年就很少回老家了，过年从来没回去过。

这次乔林回老家，心里倒没带着疙瘩，没什么，该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那是自己老家，那两个糊涂的老人也是自己的爷爷『奶』『奶』，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自己，心里记着这点就行了。

这要放在别人身上，乔林肯定就会建议这么做那么做，改善关系啊之类的，可他自己家里的事情，这家伙就一个字，拖。

车进村口，桃树林中，柳树行后，场院的碌朱旁边蹲着爷爷『奶』『奶』，眼巴巴地看着敞开的场院门口，出发前乔爸给他们打电话说乔林要回来，还带着女朋友。

小儿子指望不上，眼看着乔林跟小妹都算是有出息了，人也老了，两位老人也想着改善关系，毕竟，用村里的老人们说的话来描述就是，两人去世了，那也得是乔爸披麻戴孝，乔林的孩子打招魂幡，外孙子再好，那也不可能来给他们老两口立门户啊。

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体还算健康，只是『奶』『奶』的腿脚不好，又有糖『尿』病，家里的卫生条件肯定比不上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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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进场院里，刚停下，爷爷绕着车转了半圈，满脸皱纹里乐开了花。

到底还是大孙子，就算没养过，看着也还是喜爱的。

下车后打过招呼，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向萌，乔林就去车后备箱把乔复施的骨灰盒抱了出来。

这风流堂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儿女，现在既然没有任何叮嘱，那就没办法找到，乔林只能以侄子的身份把他先埋在老陵里，将来要是找到乔复施的儿女，带他们回来认祖归宗就是了。

爷爷对此很生气，看都不看骨灰盒，骂道：“年轻轻着不学好，跑外头去不知道干啥去了，死了倒要麻烦我大孙子，这就不是个好人。”又对乔林说，“你爸说给办一下，我看就算了，你花那个钱干啥，不给他立门户。”

老头心里打算的很清楚，乔林可是他的大孙子，怎么能给他大哥去立门户？那不让自己将来没嫡孙披麻戴孝吗？不行，这绝对不行。

而且，乔林在外头工作，电视上看到生活压力那么大，花那钱干啥，又不是亲叔。

『奶』『奶』被向萌搀扶着，有点拘谨，这姑娘，长的也太漂亮了，大孙子有本事，能带得住，可她虽然赶紧换上了新衣服，这满脸的土，让人家搀着，她都觉着在给大孙子丢脸。

乔林道：“好歹也是咱们家的一个人，哪能不办，我都预备着了，一会去请家门父老过来商量一下，不大办，但意思要到。你们不要管了，这事我看。”

爷爷摇着头：“这娃犟的，给他办啥，又没个儿女。”

就算没有卧牛村的乔家大院，没有三神传承，乔林也不会对乔复施入土的事情不管不问，那是乔家的血脉啊，怎么能不管呢。

在当中窑，也就是主窑洞给乔复施简单布置了一个灵位，其实就是一张回凉城之前做好的大照片，骨灰盒下方安放着香炉，点上香，因为没有请阴阳来，灵牌都没有做，暂时就先这样着吧，让这家伙先尝尝家里的香火味道好了。

又大包小包从后备箱往院子里提东西，爷爷脸有些不好，他也回想前些年，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现在又离不开大儿子大孙子，心里煎熬估计不少。

『奶』『奶』从锁着的柜子里拿了一个红包，强塞在向萌口袋里，里头有准备好的一千块钱。

这是这边的规矩，头一次见面，如果真的定了，条件好点就塞一个一千或者一万的红包，寓意“千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

向萌推拒了一番，见实在推拒不得，只好收下。

钱没多少，可分量沉甸甸的，她心里很惶恐，这要是真的被乔家当成乔林的女朋友，什么都准备好了，那可怎么办？

假戏真唱和乔林结婚？

那两个狐狸精还不吃了自己，这太恐怖了。

可向萌实在想不到合理的躲避方式，乔林现在装哑巴，这家伙心里肯定也无奈着呢，指望他想办法，黄花菜都凉了。

把带回来的东西，绝大部分是给爷爷『奶』『奶』买的吃的穿的，都放好后，乔林从偏窑里翻出过年的时候亲戚来看爷爷『奶』『奶』带的礼品，分成二十多份，坐着抽了一根烟，跟爷爷『奶』『奶』聊了一会，亲自动身去请家门父老来商量给乔复施入土的事宜，这是必须要做的，要不然家门父老得打上门来。

乔氏一族的人，你家不给办最后一件事，家门父老来办，穷死也不能让乔家的血脉这么冷冷清清地走，这是规矩。

爷爷辈的现在就只有乔林家的爷爷了，伯伯不少，四五家，叔叔也有七八户，挨个拜访之后，剩下的就是跟乔林平辈的，好在乔林每次回来都会亲自上门走动，没有人给乔林找茬，反而是一个侄子能『操』心堂叔的后事，这让家门父老都很赞赏。

外头跑了这么多年，娃没变坏。

“这就对了，咋说那都是老乔家的人，绝对不能冷冷清清的走，这件事小林子不要管，我来安排。”孙子都上小学的五堂伯发了话，手一挥，态度坚决地安排了相关事宜，“你是侄子，不能给老十三披麻戴孝，老一套就改一下，算是咱们老乔家全部人的事情。”

乔林忙阻拦，不能给父老乡亲添麻烦，而且，他不是拿不出那点钱给堂叔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笑道：“五达，钱我来出，这个谁都不能跟我抢，事情得您来管着，这是咱们老乔家的规矩，你就发话，该干啥，我们小一辈的跑腿。”

五堂伯想了想，把自己大儿子小儿子都叫过来，安排两人开车去买菜，亲自给亲戚们打电话，挨个打，除非万不得已的，都得回来。

“娃，你不知道，现在都为了挣钱，心散了，趁着这个机会，得把乔家的忍心收一收，人不能光为钱活么，现在像你这么懂规矩的娃太少了，人心啊，”堂伯一个劲摇头，感慨道，“前年给你六爷过三年，老乔家的人连三百个都不到，你都看到了，这么下去咋行啊。”

乔林沉默片刻，他想给老家做点啥。

走了这么久，父老乡亲都没变，耿直，重感情，更表现的很突出的是，还是那么穷。

傍晚，父老们吃过饭，三三两两抽着烟来到乔林家，乔林是跟小堂弟几个一块从山脚下回来的，兄弟姐妹们当年是一块上学，一块下山钻河，一块打架惹事，又一块被老一辈抄着铁锹把追着满山跑的，感情并没有生疏，要不是有正事，今天非得大醉一场，最小的堂弟都成家了，乔林一进门，这家伙一骨碌从树上跳下来，吆喝着媳『妇』儿赶紧炒菜，差点骑摩托车去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