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柳青芜，回去陆府的时候，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孟初寒在朱红色的大门外停了下来。

“我到家了。”

苏栩栩站在门口，因为身高的缘故，不由微微仰着脸，澄澈透亮的眸子望向面前的孟初寒：“孟大哥，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什么，”孟初寒温声道，“只是恰好顺路而已，陆姑娘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借着昏暗的色，他可以放任自己肆无忌惮的迎着面前女子的视线回望，她明媚的笑意，就像是远处渐次亮起的一盏盏灯火，将那些埋在他心底的暗淡一点一点的照亮，然后倏忽燃起一簇簇细的火苗。

“好，那我先回去了，”苏栩栩也没有过多的跟他客套，只道，“色不早了，孟大哥，你也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再一次道谢之后，因为心里记挂着不知道陆文山是否已经回来了，苏栩栩也没有再多什么，转身，向大门处走去……

孟初寒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心底万千思绪，一瞬竟像是决了堤一般在五脏六腑之间横冲直撞着，在理智阻止之前，他已经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陆姑娘……”

“啊？”

听到他叫她，苏栩栩正要踏上门前台阶的脚步一顿，随即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身后的男子，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孟大哥，怎么了？”

孟初寒对上她明亮而漆黑的瞳仁，一瞬只觉那些满溢在心底的情绪，竟像是争先恐后的想要从他的胸腔里冒出来一般，他只觉嗓音生涩，喉咙发痒，千言万语冲到唇边，出口的却是一句……

“陆姑娘，你认识萧公子他们很久了吗？”

话一出口，男人便即后悔。他迫切的想要收回这句话，想要重新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发现心底一片茫然，他最终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是造成他眼下一切困扰的源头……

“没有，”苏栩栩虽然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回道，“其实，算上这一次，我也才见过那萧默不过两次而已……”

“怎么了？”

苏栩栩问道。

“没什么，”孟初寒压抑住心底腾起的异样情绪，道，“只是先前看你与萧公子十分熟悉的样子，以为你们认识很久了……”

十分熟悉吗？苏栩栩不由的回忆着那个名唤萧默的男人……他英俊的脸容，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凉薄的唇……嗯，貌似他真的长了一张叫人印象深刻的脸……

可是，除此之外呢？他的一言一行，他隐藏在那些轻薄与纨绔之后的真实，以及他的身份……

苏栩栩突然发现，她根本对那个名唤萧默的男人，就一无所知。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就像是一只猫爪似的在她的心底抓挠着，奇痒难耐，苏栩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孟大哥，你知道那个萧默，他是什么人吗？”

孟初寒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起那自称萧默的男人的身份，心中顿时微微一动，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将那人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但是念及那人临走之际对他的话，他一时却犹豫了……

苏栩栩定定的望着他，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我也只在宫中见过他们几次……”孟初寒最终道，“应该是皇亲国戚之类……”

刻意的隐瞒和模糊的真相，让男人胃里像坠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底，不出的难受。

苏栩栩却完全没有怀疑，一是本能的相信面前的男人不会骗她，二是这跟她的猜测也差不多……嗯，只要那个姓萧的，不是当今的圣上就行……

实在不怪她疑神疑鬼，主要是先前孟初寒对那名唤萧默的男人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寻常的恭敬和谨慎，才让她脑子一抽，竟联想到了他可能会是个什么大人物之类的……好，皇亲国戚，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孟初寒会对他们态度恭谨了，也能够解释那个萧默为什么会对北羌国的事情那么感兴趣了……

孟初寒看着面前的女子因为听到他们只是“皇亲国戚”而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神情，心中的内疚更甚的同时，不由轻轻一动。

“先前在茶楼里……”一股不清的强烈冲动，促使着孟初寒开口道，“在下听闻，几之后宫中的赏花大会，陆姑娘也要参加……”

一提起这个，苏栩栩果然再顾不得追究那名唤萧默的男人的身份，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戳破的一只气球似的，垮了下来，神情萎靡：“是啊……”顿了顿，“也不知是哪个人脑子一抽，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她微微撇着嘴，巧的脸容上，毫不掩饰的，尽是对几之后那个名为赏花，实则是为当今的圣上选秀纳妃的大会的不认同，一双水洗似的清亮眼瞳，满溢着深深的懊恼，就像是被逼着吃她不喜欢吃的蔬菜的孩子一样，满是委屈和烦恼……

“陆姑娘不愿意进宫为妃吗？”

第29章 各怀烦恼

孟初寒轻声开口问道，竭力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等待着面前女子的回答。

“当然不愿意……”苏栩栩毫不讳言的道，“进宫有什么好的？光是那一大堆规矩，就能把人折磨死，更何况，入宫之后，就意味着这辈子你就困在了皇宫那座巨大的牢笼里了，哪怕是死，都要死在那里，而且，即便是活着的时候，你也还要跟宫里的其他妃嫔，整你死我活的勾心斗角着，只为那个唯一的男人，能多看自己一眼……”

“这样的日子，哪是正常人过得了的？”苏栩栩忍不住感叹道，光是想象一下余生都要过这种日子，就已经让她不寒而栗了，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真的把她丢进宫去，她该是如何的抓狂！

孟初寒静静的听着她是如何抗拒入宫为妃这件事，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是真的真的不愿进宫……意识到这一点，不知为何，男人心底竟像是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般，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那陆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隐去心底那些油然而生的未明情绪，孟初寒开口问道。

“我也还没有想好，”苏栩栩摊了摊手，道，“总之不要被选上就好……”

一时之间，她倒觉得不怎么担心自己会被选上这件事了，毕竟，只要那当今的圣上但凡是个正常人的话，她都有办法让他对她“一见生厌”的，而且……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人，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也不一定就能够看得上我的……”

想到这一点，苏栩栩不由的更放下一颗心来，以致连那即将到来的赏花大会都宽容了许多。

孟初寒望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的神情，心中却是不由的微微一沉。他突然很想问她，如果她知道了那“当今的圣上”，究竟是何人之后，她是否还会同样的认为那人就一定不会选她？

有一刹那，那个名字几乎都已经冲到了他的嘴边，可是，最终还是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苏栩栩无意间一瞥，却正对上面前男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不由的微微一愣，旋即却是心中一动，意识到他是在担心自己……

无论何时，被人关心的感觉，都是极好的，苏栩栩只觉心底一瞬暖融融的，像晒了一下午的日光一样，不出来的舒服。

“孟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苏栩栩轻轻一笑，颊边攒开两个的梨涡，脆声宽慰着面前的男人，“不过你放心，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被选中的……”

看着她近乎盲目的乐观，孟初寒很想问她，如果万一被选中的话，她要怎么办？张了张嘴，却不出话来……皇命难违，如果她真的被选中的话，她又能如何呢？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孟初寒是如此的期盼着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那，我也会在宫里……”

男人突然开口，苏栩栩一时不解，抬眸望向他，听到他低声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后的赏花大会，除了为陛下选妃之外，如果有合意的，也会为几位王爷和臣子指婚……”

苏栩栩的心，蓦然一跳。尽管面前的男人没有明，但她猜测，这其中的“臣子”，应当是包括他的？

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件事？是她想的那样吗？应该不是？他们不过才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她打扮得又不好看，而且从来都是一身男装，他怎么会喜欢上她呢？是不是她自作多情的老毛病又犯了？

一瞬之间，苏栩栩脑海里已闪过无数的念头，纷杂繁乱，像一下子坠进了叫人头晕目眩的万花筒里一样……面前的男人可能喜欢她这件事，就像是在她心底猝不及防的浇下一锅烧的滚烫的热油一样，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让她整个人一时不由的像被人捏住了后颈的猫一般紧张起来……

孟初寒定定的望着她，他想，她应该多多少少猜出了他的心思？这个念头，就像是燎原的野火一样，在他的心底漫延开来，男人深深的凝视着她，一颗心像是擂鼓一样震荡着轰鸣着，他忍不住低声唤她：“陆姑娘……”

“啊？”

苏栩栩像是被骤然吓了一跳般，蓦地抬头望向他，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这一切，便听到身后朱红色的大门被咯吱咯吱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是陆宛盈近乎惊喜的嗓音……

“宁儿，你回来啦？”

陆宛盈跑着向苏栩栩走去，尽管看到她此刻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还是不由的有些心有余悸，嗔怪道：“这么晚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正打算出去找你呢……”

美丽温柔的陆家姐，犹在喋喋的念叨着对眼前女子的关切与担心，孟初寒远远站在一旁，心里突然不受控制的涌上阵阵失落……他不由的回想着，如果方才陆姐没有恰好出来的话，他是不是就有勇气将那些未曾宣诸于口的情感，告诉给面前的女子，让她知道呢？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她是会惊讶，还是会不知所措？又或是羞赧呢？

第29章 各怀烦恼

可是这一切的期盼和患得患失，在看到面前的女子在见到陆宛盈出现的一瞬间，紧张的神情，像是微微松懈了下来的时候，尽数化为乌有……

心底陡然像被一块巨石重重砥着，细微的疼痛，层层叠叠的堆积上来，压的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姐，我没事，我这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儿吗？”苏栩栩一边安抚着自家老母鸡护崽一样的家姐，一边却是下意识的微微看向一旁的孟初寒，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出来的心虚……

陆宛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其他人存在，想到她方才光顾着数落妹妹而忽略了旁人，她不禁脸色红了红，开口道：“孟公子，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顿了顿，联想到先前柳家医馆的事情，她猜到应该是眼前之人送自家妹妹回来的，遂道，“是孟公子送宁儿回来的？宛盈在这里替她谢过孟公子……”

陆宛盈郑重的向面前的男人道了谢，福了福身。

“陆姐太客气了……”语声一顿，孟初寒没有再什么，只告辞道，“既然陆姑娘已经安然无恙的回来，在下也该告辞了，再会……”

这话的男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甚至没有看苏栩栩一眼，便即转身离去。

苏栩栩心里一紧，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她想开口叫住他，可是却又不知叫住他之后，该些什么，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影湮没在一片夜色之中，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拽了出来一样，空落落的。

“孟公子他没事？”

陆宛盈问道，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也察觉到了眸中不妥。

苏栩栩摇了摇头，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方才发生的一切，人已经走了，可她心里那股怪怪的感觉，还是久久的挥之不去。

陆宛盈贴心的没有再问，只是进门的时候，问起柳家医馆的事情：“柳姑娘那边没事了吗？”

“嗯，”苏栩栩道，“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一边回着话，一边不由的想着：也不知孟大哥回去之后，他那个倒霉堂弟会不会找他的麻烦，以及，她刚才是不是无意当中伤害到他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苏栩栩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想要把这些叫人烦恼的念头赶出脑海，一扭头却看到身旁的陆宛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一动，便问道：“对了，阿姐，你跟季公子今约会约的怎么样啊？”

闻言，陆宛盈的脚步一顿，从屋内透出来的昏黄灯火，在她精致的脸庞上，慢慢笼上了一层忧色。

……

“那个时候，”苏栩栩背脊挺直，乖巧的坐在桌边，听着对面的家姐将她和那位季公子的事情，娓娓道来，“季公子不是故意失约的……”

她的是，一年前，元宵灯会之后，她与季明远两人原本约好再见的，可是，第二，季明远就因为父亲病重，不得不赶回了家中，但临走之际，他却也派人将自己不得不失约的事情，告诉了陆宛盈……对于这一点，苏栩栩还是很满意的，至少他没有一声不吭的就消失不见……

但其后，就是再无音信。

“季公子回去不久之后，他的父亲就因为病重不治去世了，等到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已经是数月之后了……”陆宛盈轻声道，“季公子，他曾经往岭南去过信，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搬回了京城，以致没有收到，而季公子也在接下来的时间，遵从父亲的遗愿，开始准备进京赶考的事情……”

苏栩栩能够清楚的看到，面前的家姐，因为这些阴差阳错的错过，眼中不由的流露出来的难过之情，虽然她也替两个人觉得可惜，但是，还是尽职尽责的提出自己的疑问：“虽然是这样，但那季公子后来不是也到了京城吗？他既然知道我们也在京城，为什么不来找你呢？”

“那个时候，阿爹已经是大理寺卿了，而季公子才刚刚入朝为官，他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在攀附权贵，而且，他，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个时候，他害怕我已经不记得他了，所以，不敢来找我们……直到那，在街上偶遇，我们才……”

到这儿，陆宛盈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红晕，眉眼之间，尽是难抑的甜蜜。

苏栩栩心里就是一动，直觉的问道：“姐姐，他跟你，他喜欢你了吗？”

陆宛盈先是一愣，旋即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红霞像是要飞出来了一般，低声道：“季公子，只要我愿意的话，他可以即刻向阿爹提亲……”

“那你怎么的？”

虽然这个进展有点快，但苏栩栩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猜想那个答案一定是毫无意外的，却看到眼前的女子面色一白，神情之间是难掩的苦涩……

“我没有答应……”

陆宛盈轻声道。

“为什么？”苏栩栩不解。

“后就是选秀的日子了，”陆宛盈微微低了头，浓密卷翘的睫羽，不受控制的轻颤着，“我不想耽误他……”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会发生什么，万一，万一她被选中的话，到时候，她要如何面对他？

她不能给了他希望之后，再亲手将这种希望打碎。

苏栩栩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是，看着她那么难过的样子，她却一时有些恍惚，不由开口问道：“姐姐，你也喜欢他吗？”

“嗯。”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但陆宛盈只在微微一愣之后，便即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回避，更不曾掩饰。

“可是，你才见过他没几面，而且，这一年多来，你们完全没有联系……”苏栩栩一时不能理解，“姐姐，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呢？”

这么快的就认定一个人，对她来，是迷惑的，是不解的，因为哪怕是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未曾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忽而就想到已经离开的孟初寒……

先前陆宛盈突然出现、无意中打断一切的时候，她的确是感到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神经敏感、自作多情了，但那一刻，她的确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尽管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好人，大概甚至是许多女子梦想中的好夫君人选，但是，如果那个时候，他突然对她他喜欢她的话，她绝对会惊吓大于欢喜的……无关其他，她只是完全没有准备好要接受跟一个人在一起这种事情，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时空……

她想象不出来，一个人会在只见过她没几面的情况下，就喜欢上她，她也不知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就像眼前的家姐和那位季公子一样，他们怎么就如此容易的能够认定彼此呢？

“我也不知道，”陆宛盈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第一眼看到他，就希望那个人是他……”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那样的微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发觉的时候，已然深陷……

所以，是一见钟情吗？苏栩栩想起去年元宵节，两个人走散之后，她回去找家姐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一起，那人不知在些什么，而她就那么静静的望着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明亮，白皙精致的脸容，始终透着淡淡的红霞，那一刻的她，是她从未见过的清艳动人……

大抵是从那个时候，她就喜欢上了那个男子？

回头来看，苏栩栩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奇妙。

望着面前的家姐怔怔想着那个人之时甜蜜而悲伤的神情，望着她眼中因为即将到来的选秀而挥之不去的伤感与难过，苏栩栩心中突然就觉得一阵澎湃激动，不由道：“姐姐，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你放心，后的什么选秀大会，我们俩，都一定不会被选上的……”

她紧紧握着陆宛盈的手，澄澈透亮的眼底，是信心满满的豪情万丈。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姐姐，苏栩栩也决定，后的选秀，她和陆宛盈一定不能被选上……

目标既定，苏栩栩遂不再烦恼其他的事情，着手开始准备怎么应付后的选秀……

而名为赏花，实为选秀的赏花大会的日子，也很快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