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皇上……”

刚踏进重华殿的大门，在此等候的一众世家千金们，便盈盈拜倒，个个从左肩到腰到裙摆再到足尖，一条水线趟过般娴静优雅，流水静觞般姿容娟好……

就连那句“参见皇上”，都似乎比之前对着襄太后喊的那声“参见太后娘娘”要柔媚几分……

苏栩栩几乎都能够听到他们埋在胸膛里，混杂着紧张与期待，欣喜与羞涩的心跳声了……

只可惜，他们的这一番心思，此刻却注定要错付了，那顾景煜根本无意欣赏，脚步未停，连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只径直往前走去……

而宫里的规矩是，行礼之后，贵人主子没有“起”的话，是不能够站起来的，所以，一众千金姐们只能动也不动的继续维持着福身行礼的动作，要多尴尬就多尴尬……

苏栩栩忍不住扯了扯身旁男人的衣袖，示意他注意一下两边望眼欲穿的佳人……

顾景煜这才脚步一顿，一双墨眸在一众千娇百媚的秀女身上淡淡扫过，开口道：“都起。”

“谢皇上……”

又是整齐划一的莺声燕语。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一国之君，而且还可能是他们将来的夫君，各家的千金姐们纷纷羞涩的低下去头去，垂首站在一旁，偶有几个大胆的，忍不住微微抬眸，悄悄的打量着那传闻中龙章凤姿的皇帝陛下……

满室的花团锦簇之中，大抵也只有陆宛盈充满担心的目光，是落在苏栩栩身上的……

苏栩栩一边跟在那顾景煜的身后，一边悄悄的向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用担心……

重华殿分为内殿和外殿，外殿就是他们此刻站的地方，除了这些秀女之外，不见襄太后等人的踪影……苏栩栩猜测那太后娘娘应该是在再往里走的内殿……

果然，一个看起来就十分资历深厚的宦官，迎了上来，先是规矩的向着顾景煜行了一礼，然后才拿捏着腔调开口传话：“陛下，陆姑娘，太后娘娘请你们进去……”

苏栩栩望了一眼看起来立刻又担心起来的陆宛盈，在她欲言又止的关切之中，跟在顾景煜的身旁，向着内殿走去……事到如今，她反倒不那么紧张了，甚至还有闲心吐槽其他的那些大家闺秀们落在她身上的，或妒忌、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苏栩栩能够理解他们这种猝然而起的敌意……毕竟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长相平庸的对手，突然之间模样就变得跟他们不相伯仲了，而且这个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皇上从水里救了出来……

真的，苏栩栩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这种敌意……只是这还没怎么着呢，一个一个还都不一定能够被选中呢，这就迫不及待的搞起了敌视，到时候如果等真的进了宫之后的话，还不得更是整日里算计过来算计过去……

想想那副画面，苏栩栩顿觉马上就要面对那太后娘娘这件事，也不怎么恐怖了……

抑了抑胸膛里仍是有些过快的心跳声，苏栩栩跟在顾景煜的身后，缓缓踏进了内殿……

……

“参见太后娘娘……”

一走进去，苏栩栩便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地上，恭恭谨谨的行着礼，一言一行，莫不十分的乖巧。

但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叫她起身……而且瞧起来似乎也并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

所以，这是打算不动声色的对她进行罚跪吗？好，对于这一点，苏栩栩倒也不十分意外……只可惜，她腿上绑的护膝，在落水的时候湿透了，没法儿再用……现在只希望她不用跪的太久才好……

或者有哪个好心人能够像刚才在殿外她提醒那顾景煜一样，“提醒”一下太后娘娘，让她起身……不过，她刚才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殿中的众人，除了当中坐在主位上的襄太后之外，站在她左手边的是孟嫣然和孟怀瑾，而她的右手边，则是之前在池边见过的安亲王顾景琛，以及安亲王妃……

苏栩栩计算了一下，貌似这里面无论哪个人，都不可能会替她开口求情的……嗯，只能乖乖跪着……

正当苏栩栩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她听到那顾景煜漫不经心般的开了口：“太后……”

只可惜，那襄太后像是知道他要什么一般，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一步发难起来……

“皇帝，哀家听你之前在青楼里为了一个花娘跟人大打出手，有没有这回事？”

苏栩栩眯了眯眼……这太后娘娘，只那顾景煜在青楼里跟“人”大打出手，却不那个“人”，乃是她的侄儿孟怀瑾……看来是想把那孟怀瑾给摘出来了……

嗯，这一手双标玩得实在挺溜……

苏栩栩忽然有些明白，在门口的时候，那顾景煜为什么会语焉不详的那一句“如果是孟家的话……”了。

顾景煜自然更不会听不出这一点，懒懒一笑，开口道：“当时孟少爷也在那座楼里，而且，跟朕大打出手的那人，也正是孟少爷本尊……所以，太后您问的这件事，确实是有的……”

第38章 发难

顿了顿，男人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孟少爷他没有跟太后您提起过，那个跟朕大打出手的人，就是他自己吗？”

他这话一出，那襄太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身旁的孟怀瑾却忍不住炸了：“分明是你跟本公子抢人在先，本公子才……”

话音未落，便被那襄太后打了断：“怀瑾……”

苏栩栩看到那太后娘娘沉了沉面色，却是朝着顾景煜……

“不管那个人是谁，”襄太后道，“皇帝，你身为一国之君，却公然狎妓，成何体统！”

这最后的“成何体统”四个字，被她的极重，就像是那顾景煜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只是，她这边话音刚落，身旁的孟嫣然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附和道：“是啊，皇上……青楼里的那些女人，每迎来送往的，不知跟多少男人有染，脏死了……”

这话的贵妃娘娘，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鄙夷，仿佛哪怕只是提到那些青楼的女子，对她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般……

“陛下……”

还未等苏栩栩消化消化她这份“义正言辞”，却见那孟嫣然突然莲步轻移，花蝴蝶的似的扑到了顾景煜的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一张浮翠流丹般的脸容上，混合着委屈、撒娇、不满等等众多情绪，娇声开口道……

“……青楼里的女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他们哪里配得上伺候你？你不知道，嫣儿刚才听怀瑾起你在青楼里为了什么花魁，跟他大打出手的时候，有多么伤心……难道在陛下眼里，嫣儿连那些青楼女子都比不过吗？……”

原本她之前一副委屈的模样，的确营造的很好，只可惜，到后来，终究还是不由的在言辞之间、眉眼之间，露出了满满的愤慨与妒忌，看起来简直恨不能立即派人去把那座“勾引”顾景煜的青楼，以及里面的女子，全都拆了杀了一般……

苏栩栩刚这样随意一想，就听那孟嫣然几乎是立刻就验证了她的猜测……

“要我，就该叫阿爹下令把所有的青楼都砸了，那些花娘啊、妓女啊什么，都应该被打入牢，关起来，然后剁手跺脚，最好是再毁了他们的脸，叫他们以后再也不能勾引别人……”

苏栩栩被完全震住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孟贵妃字里行间叫人不寒而栗的恶毒，而且她敏感的抓到了一个重点：“叫阿爹下令……”

这孟怀瑾的父亲，乃是当今的护国公孟允，这一点，苏栩栩是知道的……早有传闻，那护国公孟允实际上才是这大胤朝真正的掌控者，很多政令都是由他一手推行，更有甚者有时根本不需要皇上的允准……

嗯，这一点，看来从他的女儿孟嫣然口中多多少少可以证实了……皇帝去逛青楼，她身为妃子感到不满，第一反应却是叫身为护国公的父亲下令将妓院封了……可以想见，在她心里，她的阿爹比身为她夫君的皇帝更加享有话语权，仿佛只要是她爹下了令，即便顾景煜再怎么不满，也无计可施一般……

苏栩栩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自己脑补的太多，只是不由的望向那顾景煜，下意识的去看他的反应……

男人任由那孟嫣然挽着他的胳膊，将他紧紧缠了住，他没有话，全程静静的听着她开口，凉薄的唇，始终微微勾起，漾着一抹浅淡而温柔的笑，就好像一个局外人在漫不经心的听着一件与己无关的有趣事情一般……

倒是那太后娘娘沉声阻止了那孟嫣然继续下去：“嫣儿……”

虽只是唤了她的名字，但苏栩栩却能明显感觉到那太后娘娘此刻极度的不满……

好，就瞧这孟贵妃口无遮拦的模样，以及这样爱吃醋爱嫉妒，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有心机的人物，再加上她旁边那个整里惹是生非，一身纨绔的表弟孟怀瑾……嗯，有这么一对侄儿侄女，苏栩栩自己都不由的替那太后娘娘感到心累……

“姑母，难道我的不对吗？”

被太后娘娘给阻止了孟嫣然，还一脸委屈，不满道：“要不是那些花楼里的女人们勾引，皇上表哥怎么可能会看上他们，还为着他们大打出手呢？”

苏栩栩为她的逻辑感到叹服……这不就跟那些老公出轨了的妻子一样吗？不怪男人自己经受不住诱、惑，只一味的埋怨别人勾引他……当然，不是那些“三”不应该谴责，而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在男人身上？

毕竟，牛不饮水谁按得牛头低？还是那句话，物必先自腐而后生虫，对了，还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所以，无论是主动勾人的“三”，还是被勾引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恶心……

只是，这样的理论，在这个合法三妻四妾的时空，尤其是皇宫这种地方，显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操作意义……唉，只能，古代的女子当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苏栩栩自顾自胡思乱想着，以此转移跪在地上的双腿又痛又麻的感觉，不知那顾景煜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遥遥望了她一眼，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却已经转首柔声安抚起身旁的孟嫣然了……

“朕只是一时闲来无事，才去凑凑热闹的……”

语声一顿，“……却不承想会在那儿碰到孟少爷，还几次三番的差一点被他命人给打死……”

他的话还没有完，便被一旁的孟怀瑾吵嚷着打断了：“本公子又不知道你是皇上……”

被骤然打断的顾景煜，倒也不恼，只微微笑道：“孟少爷想必现在已经知道朕的身份了……所以就是这副态度跟朕话的吗？”

虽然苏栩栩对宫里的一堆规矩不了解，但也知道，如果真的追究起来，那孟怀瑾可是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的……

只是，还没等她期待一下，就听太后娘娘不慌不忙的开口道：“皇帝，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之前的事情，若是你早些向怀瑾坦诚身份，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种种误会了……”

差一点被打死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到了襄太后的口中，却只不过成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误会”而已……

顾景煜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至于怀瑾的态度……”

襄太后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怀瑾自幼跟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老夫人不免对他骄纵了些，而且，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住在乡下的，难免会对宫中的规矩不甚了解……按辈分来算，他还应该唤你一声表哥，就算是他一时错了话，皇帝你作为表哥，也应该多担待一些……”

顿了顿，“改日等他领了官职，入朝为官的时候，到时候皇帝你也可以多教教他……”

入朝为官？就这孟怀瑾这样的，还能当官？苏栩栩觉得，这大胤朝迟早要完……

她不由的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她就算是再怎么反应迟钝，也能够听出那太后娘娘是故意这样的话，来敲打他的……这，他也能忍吗？

但见那顾景煜微微一笑，道：“朝中上下，向来有护国公主持大局，到时候由舅舅亲自来教导表弟就可以了，朕也可以落得个逍遥自在……”

这话的男人，看起来已经是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了，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襄太后却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什么，但她所能看到的，只是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就仿佛他方才所的一切，皆自出自他的真心，不带它意……

“先帝驾崩之时，命护国公与哀家辅政……”

便听那襄太后缓声开口道：“如今三年已过，陛下你也年岁渐长，等过几定了秀女入宫的人选之后，也该收收心，学着些治国之道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倒果真像长辈苦口婆心的教导晚辈务点正业之时的态度……但苏栩栩阴谋论也好，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她总觉得这是太后娘娘在试探那顾景煜……

而那顾景煜也像是任何一个称职的不打算听长辈规劝的纨绔子弟一般，懒懒一笑，开口道：“现在，朝堂之上有护国公镇守，后宫之中又有太后您看顾，朕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治国之道什么的，以后再学也不迟……”

还未等太后娘娘对他的“胸无大志”表示什么，男人已经话口一转，转了话题：“不过，到选秀……”

男人悠悠将目光转向了跪在殿下的苏栩栩：“……陆姑娘也在殿下跪了许久，不知太后您可否看在朕的面子上，叫她起身？”

苏栩栩心里不由的一跳……不管这顾景煜是不是故意拿她当挡箭牌，转移话题，至少，他开口的这句话，还算是有良心……

不枉她刚才为他默默的打抱不平了一整场对话……

而随着他将话题转向了她，苏栩栩感觉到，那先前故意将她晾在一边的太后娘娘，也缓缓将视线投向了她……

来了……

对她的发难也马上就要来了……

苏栩栩心里又是不由的一跳，紧张的等待着那太后娘娘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