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认真地注视着晚香。

那目光专注又温和。

赵曼能感觉得到肖燃的目光，翩翩如玉的少年正站在她对面，抬眼冲她看过来。

那道目光里的含义和晚香想的不太一样，不是陈令西在看到她哭时的温柔和可怜，而是温和。

像是遇到了同类一般的温和、包容。

而后陈寻居然笑了笑。

少年的眼睛里，有一道奇异的摄人心魄的光。

赵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的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起来了，她能感觉到，整个戏的节奏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阿嫂，你和我一样。”陈寻仰着脸笑，白瓷一样的皮肤在眼光下发着光，看上去像是个单纯无害的小天使，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因为从小目睹作为大太太的母亲被父亲一次次背叛，所以开始害怕所有亲密的关系都会被背叛。

年纪小小就早早地离开家，一个人漂洋过海，也好过在这样腐朽的烂泥里臭掉、死掉。

他害怕自己会成为父亲陈克用，或是哥哥陈令西那样的人，

也可能本质上他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逃避，他要亲手掐断所有可能的悲剧的源头。

就像晚香亲手杀了这只小鸟一样。

因为害怕它被别人害死，或是拿来做陷害她的工具，所以即便再喜欢，也要亲手杀掉。

赵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有另一个灵魂完全操控了她的身体，让她身不由己地做出本能的反应。

特写镜头里，少年眼里那道奇异的光已经散去，他看上去依旧是个单纯无害的小天使，笑容和眼神都再温和不过了。

注意到晚香正在颤抖，他蹙了蹙眉，问道：“阿嫂，你怎么了？”

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但在现在的晚香听来，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她被发现了。

真正的她被发现了。

台词和整个戏的走势已经和大家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一切都还是按照剧本在走，每一句台词在剧本里也都有写出来，但是顺序、语气不同，竟然会给人以这样大的心灵震撼。

赵曼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不太对，但是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就跟着肖燃的进度去演了。

意识到这一点，赵曼心里大惊。

她已经是，非常明显地、毫无任何办法地在跟着肖燃的节奏在走了。

而监视器后面的副导演和工作人员、候场区和休息区的观众们，也都无一例外地被震撼到了。

居然是这样的陈寻？

竟然是这样的陈寻！

肖燃演出了一个，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和他们以为的全然不同的陈寻。

感染力太强了，冲击力太大了，以至于演完之后，副导演都没回过神来，没有人喊咔，观众们也奇异地安静下来，还在回味刚才看到的那场戏。

整个片场奇异地安静着。

大家似乎都沉浸在了刚才的戏里，都静止住了。

唯有肖燃是鲜活的，脱离出戏的。

见大家都愣住了，她伸出手，左手抵在右手上面，往下利落地一压，像是导演正在打板。

“咔！”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

副导演连忙跟着喊：“咔咔咔！这条过了！”

“机器都停了，收拾下东西，大家准备下一场！”

整个片场重新喧闹起来，观众们都在讨论刚才的那一场戏，副导演满脸都是笑，异常满意地拍了拍肖燃的肩：“小肖，这场演的好呀！”

一眼看到赵曼脸色不大好地从场上走下来，心情不错的副导演还笑道：“你和赵老师这是提前商量过的吗？这么好的效果和理解竟然还瞒着我们！”

“这个理解是真的好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晚香是个白切黑，陈寻也未必不是啊！我也一直觉得陈寻对晚香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情，果然还应该有这种同类之间一眼看穿、惺惺相惜的感觉！”副导演还在回味刚才的那场戏，自顾自说的兴高采烈，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赵曼的脸色越来越差。

只有赵曼自己心里最清楚。

刚才那场戏，根本不是她和肖燃商量好的。

那场戏她甚至都不想去回忆。

那是她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体会到的，被人演技碾压，无知无觉地就顺着对方的节奏走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她刚刚入行时，和某位影后演对手戏的那一场。

肖燃的演技有好到那种地步？

赵曼不愿意相信。

但是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再去认定肖燃的演技很差了。

至少，从这一场看，肖燃一点也不逊色于她。

副导演还在那里夸着：“哎，赵老师真是厉害啊，一个新人演员都被你带着这么出彩了！今年看来是有望拿奖了！”

太讽刺了！

看得懂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刚才全程被肖燃带着走，压根不是她在带肖燃。

这一次赵曼都不敢再看回放。

就算她演的不差，在肖燃这一场的惊艳发挥衬托下，她的演技也一定会显得很拙劣。

李一白也发现了这件事。

他是个体验派，本身的天赋是要比赵曼好的，只是差一些惊艳，才会在对手戏的时候不敌。

刚才的那一场给了他极大的震撼，甚至其中还有不少的启发。

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地回忆着刚才那场戏里，肖燃的一言一行、每一个哪怕是很微小的动作。

就算是后面休息区那些其实不太懂戏的群演，这一次也不敢再闭着眼睛吹赵曼的演技碾压肖燃了。

肖燃的陈寻带给大家的惊艳，是有目共睹的。

赵曼深呼吸平复了自己过快的心跳，而后她看向副导演，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副导，刚才那场戏，我申请重来一条。”

“嗯？”没想到赵曼提出这样的要求，副导演疑惑了：“刚才那条很好啊！简直是完美！为什么还要重来一条？”

演得很好很好……完美……

赵曼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其他人越夸刚才那一条，赵曼就越觉得有无数的刀子在割她的心、她的自尊。

“我要求重来一条。”大概是因为有些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恼羞成怒，赵曼的声音里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