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提审了小玲。

小玲很是惊恐，不过和其他那些游走在犯罪边缘讨饭吃的人一样，在审讯的初期都是竭尽所能的抗拒。她们在被抓住以前，基本上都曾和周围的同类人相互之间有过深入的研究和探讨，比如进去了后该怎么应对警察的提讯、又该以什么的办法的逃避法律的惩罚。

她们自以为是的学习和经验，其实一点用都没用。对于初次被抓的人，不说全部，起码99%是抵抗不住的。主要是那种压力，除了故意为了加压而装修的室内环境，以及警察给自己塑造的逼人形象，这种压力的外在表现是超乎寻常的，且必定是让被审人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

然后，崩溃并交待。

简单点，不说给你丢在冰冷冷的老虎凳上，单论冰凉凉的手铐压在腕上都不一定受得了。大家伙可以想象一下，你们去参加公考或者职业面试的时候，一坐下，对面唰一排坐着四五个面容严肃的考官，你的大脑紧张吗？空白吗？眩晕吗？

嗯，如此再叠上一层非自由的禁锢状态，估计那时候的压力程度还得往上加十倍。特别是从来没犯过事的老百姓，乍一接触，基本都得投降。一点都不夸张，比如一些初犯的嫌疑人，进去以前一直给自己暗示“抗拒从严”，可真坐下了，就是竹筒倒豆子。

最后美其名曰，坦然面对自己，是自己放下了。

真的吗？其实就是遭不住压力。

陈书无聊的做着笔录，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打从心底里不甚愿意把小玲的犯罪情节给审出来，可职责在身，该干的活还得干。

叫来朱一霸，一个唱黑脸，一个做白脸，三下五除二就让小姑娘招了，按照情节，估摸着也就是个协助组织，可能不起诉，也可能缓刑，总归是个轻罪。

从杨洋口里得知小玲的事情，陈书知道这小姑娘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笔下终究留了点情，只写了管理着C组的姑娘们，其他事情一概一笔带过，遗憾的是被吓惨了的小玲自己说漏了嘴，讲出她手下姑娘们出台后她拿提成的事情。

管理费+提成费，妥妥的组织卖银。

做完笔录，陈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保证真实的前提下，进行了一点微艹，然后交给小玲。

和杨洋一样，小玲也是看也没看，就写下一行“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和我说的相符”，然后签字捺印。

其实对于小玲这种在欢场工作的女人，陈书一直不大喜欢，甚至带一点点的鄙视。反正说难听些，那个地方的女人，可能有人善良，但是她们的价值观，在畸形的消费和快速的赚钱中腐化，未必正常。

此时见到一直在未杨洋付出的小玲，陈书也是真的动了怜悯之情。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连师兄都觉得杨洋实在是逃不过渣男和败类的指责。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不看看笔录吗？”

小玲快速的签字，头也不抬的说道：“我知道你是杨洋的师兄，你们肯定不会害我，我都听你的安排。”

陈书心上一堵，不知为何，从来看不起这些好吃懒做的小姐姐的他，此刻的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说句老实话，警察也是人，也有三情六欲。你说一身正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警察，一定有。但这位警察，也可能在私底下会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遮掩了狴犴的眼睛，将天平稍稍倾斜几分，上头压着的是他的私心。

就像陈书，他虽然一直没说，可当年因为他的隐瞒，导致杨洋事发辞职的事情一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不用许超凡过来求情，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抬抬手，在职责范围内放杨洋和他的女朋友一码，已经是注定了的结果。

“估计会是协助组织，然后会是缓刑，嗯，如果没有缓刑的话也不打紧，也就一二年的事情，出来后还是一位漂亮姑娘。”

“没关系的，谢谢...谢谢警察...警察哥哥。”

小玲抬头，将笔录还给陈书，全部交待后的她再没有先前的紧张和不安，从她的脸上看到的尽是释然。

陈书忽然问道：“等你出来了，还会去找杨洋吗？”

小玲一愣，抿紧了嘴唇想了很久，迟疑道：“杨洋，他还会要我吗？”

陈书同样一愣，他完全没想到小玲的思绪竟然飘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还是站在了对方的角度，这个问题他同样无法回答。

他想了想，慢慢说道：“你们还会再见的。”

小玲支着下巴看向天花板，过了会儿，忍着声音轻轻啜泣。

......

隔壁讯问室。

陈书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杨洋那桀骜不驯的面容和高高扬着的下巴。

“我认罪。”

“我是A_PARTY的股东。”

“我在A_PARTY担任的职务是公关经理。”

“A_PARTY里的小姐姐都是由我负责面试、招募和管理的。”

陈书冷冷一笑，手指头点着杨洋说道：“不愧是法考过了的高材生，这决定组织卖银的三要素到是记得挺牢固。”

顿了顿，他扬了扬手示意坐在审讯台上的杨昌去隔壁将监控线给拔了。

杨昌心领神会，快步走出讯问室。

陈书走到杨洋的边上，从怀里掏出手机用手指划动几下，然后将手机朝上，端端正正放在了杨洋面前，然后将其扬着的脑袋一把按下。

屏幕里是一张A_PARTY的内部组织架构图。

上面并没有杨洋的名字，甚至连公关经理这个职位都没有设置，但是上面有小玲，职位是“妈咪”，图片上还特意在妈咪前面加了个五角星，彰显其五星级别的服务和最引人注目的核心管理层。

“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在图里找到‘公关经理’这个职位。我以为是虚设的，或是换了种说法。所以就拣几个服务员问了遍，发现都不知道公司有公关经理这回事。”

陈书抬手轻轻放在了杨洋的肩膀上，拍了拍，继续说道：“你们的经理应该是一位叫Lily的女人，而你所说的你在A_PARTY的股份也是这个女人私底下应承给你的。她真实的想法只不过想把属于自己的公司股份的分红分一点给你，算作你帮忙的报酬。”

陈书在“帮忙”两字上故意加重了鼻音，而杨洋听而不闻，只是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图片不说话。

陈书伸手往摆在小桌台上的手机往上一划，屏幕上又出现了一张新的图片，呈表格状态，是一张在财务电脑里截取的公司工资表。

工资发放的日期是最近一个月。上面同样没有杨洋的名字，但是有小玲在，职位是妈咪，还很醒目，被标了红。因为她的业绩和提成最多，所以被列在了经理之下的第一位。

“A_PARTY的财务从来没有付过你分红，当然了，更没有付过你的工资。而老板，更是不知道自己手底下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号公关经理。话说回来，你从Lily手里收过钱了吗？”

杨洋抿紧了嘴唇，眼里都是怒火。

陈书收回手机，绕到杨洋的背后，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帮着其按摩、放松肩膀：“你没收。不过你的女朋友小玲收了，一个月的工资、提成再加上你那一份，五万块钱。啧啧，抵得上我们半年的工资了，难怪你会辞职......”

“够了。”杨洋咬着牙，从齿间硬生生崩出几个字。

陈书并没有准备放过他，继续用杨洋在乎的过往去刺疼他，一下又一下：

“我记得你过了法考吧，高材生？之前在单位做过公职律师，原先所里的法制员是不是也是你在弄的？嗯，相信你应该清楚你说的东西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惩罚。”

咣当！

“我X！我说够了！”

“陈书！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多一个主犯不就多一个刑拘指标了吗！”

杨洋抬起双手狠狠砸在自己面前的小桌板上，红着眼睛仰起头来盯着站在自己背后居高临下的陈书。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杨洋紧绷的精神突然缓和下来。

他长吸一口气，笑出了声音，先是用双手没有规律地拍着小桌板笑，接着用后脑勺猛烈槌着椅背笑，一直笑了很久很久，最后笑出了眼泪，止不住。

“师兄，差点就让你给骗了。”

“师兄，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