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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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山一程 水一程
也不知在幽谷中过了多久,总之眼见谷外漱漱下起雪花,方霖便知,至晚要到冬季了。
祁连山地势高拔,又处北方,便是秋季下雪也不是什么奇事,不过方霖一个闭关便是漫长时日,料想时间如白驹过隙,定是四季辗转。可惜的是荧惑相力小成之后,自残大为困难,不得不动用大量内力研发荧惑指,有时也仅仅是伤及皮肉,无甚大碍,非但炼不了辰星相力,反倒是徒增痛苦,得不偿失。
自然也不敢刻意催动镇星相力自断经脉,万一力道把持不稳,将自己炸成重伤,昏迷不治,在这荒郊野岭,杳无人烟之处,怕是死的不明不白,也不是不可能。
辰星相力本就难以修炼,坚奥晦涩,此番热泉虽有辅助功效,但此地却没有潮红色珊瑚那般神药,内力积累只能依靠自己,甚是缓慢。方霖摇头苦笑,上天降下火德神药珊瑚已是莫大的福分了,短短不到一年,便助自己荧惑相力小成,如何能贪得无厌,还去强求疗伤水德神药。
修炼一途是自己的事,强求揠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方霖平复心态,不再去想辰星相力能否适时突破之事,而是顺其自然,依旧漂浮在池水中,借助地热温泉巩固荧惑相力,偶尔钻研荧惑指,若是自残成功,便顺应修行辰星相力,闲暇之时,便登山舞剑,感应《洛神赋》中凌波微步的奥妙,冥冥中总觉得那曹子建对于自己的太白相力会有指点之功。
起舞弄清影,空山仙离尘。
不知是过了几月,在一日风停雪歇,和日温暖之时,方霖仍旧不着寸缕,漂浮在温泉中练功,闭目沉思之际,直觉却告诉她,应是有人来了。
果然,李枺绫不期而至,盘坐在湿漉的岩石地上,温泉池旁,面色柔和地看着冥思练功的方霖。
“荧惑相力小成,辰星相力进步颇大,霖儿没有荒废时日。”
李枺绫不吝赞赏,方霖睁开眼睛,莫说她心怀幽怨,气恼李枺绫不管不顾,但真真切切见到师尊,还是欣喜万分的。至于李枺绫是如何神出鬼没,在绵绵万山之中找到她,又如何一眼看破她修为的,方霖已是见怪不怪了,将理由全部推给那令人羡慕的大成岁星相力。
“呀,师尊,弟子为你寻到了一个宝贝。”方霖刚出跳出水面,突兀想到那池底的珊瑚,便一头扎进水里,游到池底,左思右想,李枺绫是不需要这草药的,便掐了一小截指头长短的珊瑚触手,带出水面。
“师尊你且看此药,是那英国公李积编纂的《唐本草》中记载的珊瑚,潮红色珊瑚为上品,但霖儿手中的却不是普通的珊瑚,它有…”方霖便把自己在此地修炼,误食珊瑚,以及荧惑相力小成的过程尽数告知李枺绫,上谏师尊,将此地保护,立为门派重地。
方霖有些兴奋,在李枺绫面前无所羞涩,只道是半个身子跃出水面,单手撑在池边,将珊瑚递给李枺绫,刹那春光乍泄,所幸四下无人,却被李枺绫一掌按头,拍进水里。
“穿好衣服,成何体统。”
方霖这番捂住胸口,有些羞愧,运荧惑相力烘干水渍,着衣盘坐在李枺绫面前。
方霖又欲下水,采些珊瑚给门派弟子,却被李枺绫阻止,未曾想到她竟是直言:“此池是为师亲自挖的,神药珊瑚也是自昆仑山移植过来的。”方霖愕然,原来如此,天然热泉极其少见,又怎会恰好形成岩石泉池,且有珊瑚神药在此处,太过巧合了。
“此泉,此药,为师早晚要告诉你,未想到你与它有缘,竟是误打误撞寻到了,另外,神药稀少,此为历代仙宫传人所用,你便莫要让其他人知道了。”方霖霎时明白了,历代仙宫之主都会借神药珊瑚突破荧惑相力,而后代代相承,李枺绫已是把她当做传人了,言外之意,神药昂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此师姐妹是享不到这个福了,方霖只觉有些可惜,却又有些愧疚,自己将神药用去近半,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了,神药生长缓慢,不知后续几代传人还能否得此福分。
“神药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天,以后的传人如何,是她们自己的造化。”李枺绫知她所忧虑,也没有将话说的那么明白,实际上坐拥整个祁连山的高手都不如创造一个五星相力集大成者,李枺绫有纵横大唐之姿,同辈分的大成镇星相力的天璇星玄郦,却只是一个普通高手。方霖便是昆仑仙宫未来几十年的希望。
“唔…对了,师尊,外界过去多久时日了。”方霖问道。
“一年多了,今日春分。”
竟过去这么久了,已是天宝十二年,春暖花开时日了。自己在无名山谷之中,不知不觉便闭关了一年之久,习得小成荧惑相力,辰星相力大为精进,无论是攻杀亦或是自救,均有一战之力,已是相当不易了。
“如今你神功初有规模,面对一般高手也有逃生之力,为师便放心许多了。”
这是什么话,怎么只有逃生之力,方霖嘟囔着嘴,十分不满,此番功力大增,信心膨胀,几欲去找琴惮算账,料想打不过他,便是凭借超脱于自己的盈盈轻功,也能烦死他。
李枺绫将方霖带回天极殿,递给她一个黑白二色的信封,方霖将其拆开,却是一纸请帖,上述:昆仑仙宫上行亲启。方霖翻开一看,原是那江南道大宗门葛清派例行一个甲子一聚的门派盛会“采茶祭”,修帖一封,送到祁连山,相邀李枺绫,方霖见落款处:葛道鸿真书,结合这一帖清逸洒脱,不失苍劲的字迹,应是那葛清派掌门葛连亲笔,也是对师尊颇为敬重了。
李枺绫自然不会亲自前去,所以寻到方霖,让她出关,以亲传弟子身份代她访问,不失礼节。
“葛清派与我仙宫同为道教真系,信仰老君,好生礼遇他们。”
方霖收好请帖,点点头,拱手拜道:“师尊无虑,弟子亲去,不落仙宫仪规,不敕他派颜面。”
李枺绫为方霖梳好绦丝,插上玉簪,亲自为她系上绫罗绸缎腰带,几把她当女儿看待,却是说道:“霖儿桃李年华,在幽寂无人的山谷里度过枯燥烦闷的一年修炼岁月,正是朝暮良辰,清怨月明的年纪,此番前去江南道,也能畅缓腰际悬挂的一壶满满愁绪了。”
方霖被她说得心口扑腾直跳,面上不动声色,强自按捺住羞赧神色,低头不语,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忐忑不安,噫,师尊定是知晓了,师尊话外有话,她是算命大师呀,我有什么能瞒过她的法眼。
方霖下意识摸摸腰间,那酒壶被她用白布袋子包着,活脱脱像只气球,摇晃之间有酒水晃荡之声,便是一壶满满愁思了,方霖从未透露自己与陆远的事情,料想仙宫女子不得外嫁,自己也不得例外,这番凡俗人间的事情如何与她说?方霖惴惴不安,生怕李枺绫怪罪她不好好沉心修炼,却是沉溺儿女情长,若是迁怒于陆远,把他杀了,那该如何是好。
正是娥眉轻蹙,左右顾盼,不知所以,心道长痛不如短痛,左右她也看出来了,一狠心便要坦白认罪,未想李枺绫却是抚摸着她红润的脸颊,温和笑道:
“好生修炼岁星相力。”
而后便转身离去了。
这…是何意。岁星相力最难修炼,一旦坠入情关,万劫不复,此生再难寸进,便是长孙师祖那般绝艳天赋,也不得幸免。师尊要我好生修炼岁星相力,是要我斩断情丝,遁入空门,一心向道的意思么?可是她又这般柔和,明知我犯戒,还要提去到江南道解愁之事,却似有几分默许之意。
方霖想不透,这女人的心思太难琢磨,左右摇摆,几欲要了我一身小命。
方霖来到大道星宫,三跪九叩紫微大帝,虔诚焚上三注香火,便离了祁连山而去。
陇右道与江南道,一个在地北,一个在天南,便是走最快的官道,也要跋涉四千多里,当真是“春生何处暗周游,海角天涯遍始休”,从黄沙漫漫的河西走廊,到鸟语花香的烟雨江南,方霖可谓是将万里疆域的大唐穿行了个遍。
第一次下祁连山,出远门,便是护送师姐之子李复容,千里江陵一日还,乘舟一路下到洪州府。而后去到沿海的漳州。今日再别门派,又是去江南,怎生得自己好似与江南颇有缘分。
方霖赶上肃州城大驿站的最后一辆马车,一路南下,过汉中,过剑门关,过山南西道,又在熟悉的地方乘上了一叶扁舟,渡江东去。李枺绫留给方霖的时日很短,待她出关之时,已过了春分,而葛清派的采茶祭,据说是为了祭祀屈原,故而定在清明时日,在清明前二日便展开了,方霖身为晚辈,登门拜访,不能去的太晚,故而留给她在路程上的时间仅有区区时日,南下渡江是最快的办法。
却说方霖并不知晓陆远去了何处,亦不知晓心心念念的陆子迁此刻就在龙虎山上左右折腾,等候她到来。却说在一个月前,惊蛰时节,陆远仍旧在龙虎山葛清派内打坐练功,盘坐在自己伐竹累木搭建的茅草屋内的床榻上,一阵兴致泛起,娴熟的“地怯”剑诀如游龙缠绕在陆远周身三寸,而后大喝一声,三道白色剑气四散窜腾,“戳戳戳”将茅草屋扎的千疮百孔,一道剑气正好切断手腕粗细的房梁,顿时屋顶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好”,陆远大喜,虽然庇所没了,但修为大进,可御剑气杀敌,料想再遇到那蛮横无耻的琴武阳,必有一战之力,不必畏畏缩缩,只得跑路。
陆远扒掉盖在脸上的尘土与茅草,却见那一身深色道袍拖地的小道姑提着樟枝扫把,正站在倒塌而下的一地茅草盖顶旁,气鼓鼓地看着陆远:
“好什么好,整日尽知破坏山林。”
陆远不得已只好苦笑赔罪,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莫说他还未入门,便是拜在葛连真人门下,也得喊这十七八岁的小道姑一声师姐,谁让她入门早,先来后到,天经地义。
“快去纯阳殿拜见大师兄,他与你有要事相商。”
陆远不敢耽搁,葛连真人大弟子寻他必有重事,快速起身向山上走去。走时偷瞄了小道姑一眼,却见她娥眉紧蹙,唇齿嘟囔,狠踢遍地的茅草苇杆,似乎在拿陆远的茅草屋泄愤,一支五尺扫帚左右大摆,激起遍地枯草叶子。陆远不禁心道好笑,整日就见这小道姑漫山遍野瞎晃悠,提着扫把到处走,这可是深山,哪有那么多灰尘,也不见她修炼,不见她进藏经阁刻苦习武,步伐虚浮,气息微弱,怕是柔弱到一分真气都接不住,整个门派就属她最弱。
八成是走后门进来的,真是不解葛连真人怎会收这么一个弟子。想到这里,陆远不禁暗道自己太倒霉了,葛连真人一身内力如汪洋大海,陆远每次修为精进一分,前去观摩葛连,都会心生深不可测之感,越是修为高,越是敬重。然而这么一位功参造化,德高望重的老者,收的却是一帮资质平乏,樗栎庸材之人,等到自己这般算是天资,悟性上乘之人前来投靠,他却一闭关便是一多年,令自己入派无门,习不得他的真传。
如此这般下去,葛连真人不问世事,只顾自身修炼,传承几百年屹立不倒的葛清派岂不是要渐渐没落,后继无人了吗。
自己还没入门派呢,担心别人家事作甚,陆远摇摇头,真是自作多情,葛连行事莫测,会不会收他为徒还难说。陆远自觉自作多情,未曾想到那大师兄却是把他当做了自己人,却见纯阳殿内,葛清派为数不多的十几个平庸弟子坐在蒲团上,分成两侧,七嘴八舌的商讨什么,大师兄身着灰衣,前后踱步,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