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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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阙深深深万重
“安禄山此举,虽是无奈之举,却也聪明,他心中知晓,契丹人不过趁火打劫罢了,是会点到即止的,至于索要赏赐,便由他去了。”
李隆基叹息一声,复又说道:“至于契丹人,于我大唐而言,是必定要铲除的,辽东之地,地势崎岖,天气严寒,易守难攻,曾经杨广,太宗,高宗皇帝,奋几世之力,也要杀进高句丽,令辽东臣服,道理便是如此,这契丹人,给他百年时间,没有幽云十六州抵挡,必定南下,是我中原心腹大患。”
方霖沉默不言,你既然心中早有打算,却又为何偏要我上谏,令我白白受辱,正不忿间,却听得李隆基放下奏折,长叹一声:
“只是朕昏昏老矣,已不知有几年在世,此等丰功伟绩,只得交代后人去做了,朕…见到你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本事,朕心甚慰,朕想为后人留下点什么。”
方霖本心中疑惑,为何陛下这般信任安禄山,苦思不解之际,却是听到天子这么一番话语,不由得心头热血滚滚澎湃,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已不去想,陛下是否是帝王心术用惯了,对谁都这般施以手段,收买人心,亦或是留待自己,另有所图,此刻只觉得自己草芥之身,一介女流,何德何能受天子隆恩。
立刻双膝跪伏于地,满腔肺腑之言:
“陛下新得神药,万岁永颐,臣虽肝脑涂地,难报陛下知遇之恩。”
“好孩子,快快请起…”李隆基满心欢喜,将她托起来,而后将一堆没阅完的奏折推到她面前,抚须笑道:“既如此,便为朕批阅这些奏折…”
“臣不敢…”
“有何不敢,你是宰相,行你职责。”
“是…”
而后几日,李隆基将方霖带在身边,出入兴庆宫,在南薰殿批奏折,在花萼相辉楼要她奏琴,在勤政务本楼一同接见百姓,甚至二人一同用膳,文武百官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已有性子直铮的,趁方霖不在,冒死劝谏,果不其然,龙颜大怒,被陛下轰了出来。只有夜里,听掖庭女官打探道,方常侍尚未与陛下共入寝宫,一众官员方可些许安了心。
“此等妖女,已将陛下迷的七荤八素,将来必是皇宫之内一大祸害。”
“是也,陛下为她开了先河,拜女宰相,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其受宠之势早已超过昔日妃嫔甚多。”
亦有寥寥数几,尚且冷静,心性淡泊的老臣对诸人劝谏:
“诸位莫要太过偏见,我见那女常侍,面相宽厚,耳目清朗,实乃大家闺秀,未有褒姒之媚,亦不似那杨贵妃,唇角之下一颗红痣,是为贪狼星转世之相,老夫观女常侍拜相一事,罪不在她,而在授命之人尔。”却被一人笑斥:
“尔等《周易》学说,实乃卖艺算命尔。”
诸人已听不进冷静之言,实是古往今来,牝鸡司晨之事屡见不鲜,每必遇之,定是国之大难。
“老先生莫要被妖女迷惑了,你看那杨玉环,还道号太真呢,起初恬静端庄,而今可有一丝仙家道姑风范,蛊惑陛下,任人唯亲,什么虢国夫人,什么杨国忠,尽数围在陛下身边,谄媚阿谀,令我等只能夹缝里生存。”
“你想死么,传之出去,第二日便被贬到荒郊野岭去。”
“依我看来,这是好事,陛下宠信贵妃娘子许久,朝廷任由摆布,而今遇到了对手,可以与之制约,说不定,此女出现,会是我等铲除杨氏的大好时机。”
“我看未必,陛下年事已高,此女年纪轻轻,竟负武艺,魅力更甚杨玉环当年不说,又与太子殿下交好,说不得,会成为下一个武媚。”
“太子殿下么…”
一众官员推敲方霖将来是何地位,却尽皆逃不出宫闱之说,以有不少人,将她比之武媚看待,终有一世事洞明之人,将关键一语点出;
“此人究竟是何背景,祖籍是何名门望族,怎从未听人谈及过,若他被陛下纳入后宫,是否会为朝廷带来新的‘方党’。”
“大人所说不错,若是如那韦皇后一般宗族人丁暗弱,则妖女一己之力不足为惧,若是如武氏一般,家世庞大,盘根错节,则酿成大祸矣。”
“我等现在便去查。”
一日,方霖像往常一样,为李隆基批改好了大半奏折,已近暮色,帝留她共膳,方霖心知宫内人多眼杂,需当避讳,婉言拒绝,出了南薰殿大门,站在宫内平整巨大的白石地砖上,望着天际晚霞,不由得幽幽一叹,伸腰打了个哈欠,这紫金官服加身,比之身披铁浮屠都要累,一连数日操劳国事,身心俱疲,与往日终日修炼内力相比,竟还要劳顿万分。
正欲回府邸歇息,却是见得老态龙钟的太傅仍在,太傅德高望重,为天子师,方霖自然不敢冒犯,慌忙收了舒张的双手,向前扣拜,毕恭毕敬道:“下官见过太傅大人。”
未曾想到昔日还算平和的太傅竟是怒意汹汹,呵斥道:“哼,不知礼数。”
这句话人前人后已不知听见多少遍了,方霖一忍再忍,心道自己师父从小教导自己遍读经史子集,皇宫礼仪学得还算是快,怎么还是不知礼数了,莫不是你们眼里进了沙子,看人便是如此。不过想到自己在南薰殿前伸腰,应是此处违背了礼仪,触怒了他,便按下怒意,恭敬道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阙深深深万重
“下官知错,多谢太傅大人提点。”
“提点无用,你乃是褒姒再临,武媚辟世,迟早成为祸害。”
太傅年纪一把,半身入土,出言却依旧口无遮拦,咄咄逼人,直把方霖气的浑身打颤,此生贞洁,最是受不得别人诋毁,躬身在原地,咬牙切齿,心道我一无犯上作乱,二无妖言惑众,受皇帝御诏,入朝做官,怎生就是武媚辟世了,方霖强忍住镇星相力拍死他的冲动,语气平淡冷漠说道:
“太傅大人诋毁下官不要紧,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传到陛下那里,可是有杀头之祸的。”
“你…”
方霖一席话,本意是指,武瞾乃是前朝皇帝,更是当今圣上祖母,私自直言其才人时被赐的名字,又这般不敬,实乃大逆不道,让人得知,告发于陛下,便是以他太傅之位,也难以承受。然而在太傅看来,方霖实是借陛下宠信,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不禁勃然大怒,正要怒斥三百遍,以《女诫》咒骂其不淑,方霖却是拂袖走人,不与他纠缠,徒留太傅一人立在原地,恨恨不已。
“妖女祸国殃民,无法无天,迟早生变,我等要尽快出手,以图大事,匡扶社稷。”
方霖行至兴庆宫门口,正值情绪低落,又见得那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兵部尚书进来,方霖不欲与他多辩,躬身拜道:“见过尚书大人。”本以为二人擦身而过,井水不犯河水,那兵部尚书竟提气一吼,嗓门颇大:“尔等怎这般不知礼数。”
先前受了太傅之气,此番又是呵斥自己,方霖忍无可忍,问道:“下官怎又不知礼数了。”
兵部尚书色正言厉,不卑不亢:“尔等现今身居宰相之位,官至正三品,怎可自称下官,怎可向我一介六部尚书行礼,若是传出去,岂非贻笑大方,世人皆以为,我大唐官员如胡虏一般,尊卑混乱,礼法不存,我大唐颜面何在。”
兵部尚书一席话,令方霖哑口无言,沉默数息之后,不知作何回复,只好再拜道:“晚辈知错,多谢前辈教诲,告辞。”临走之时却是依旧听得一声冷哼:“哼,前辈晚辈不绝于耳,一身江湖习气。”
见方霖走远,那兵部尚书回头一望,抚须冷笑:“此女直来直去,不善隐藏,我等要铲除此人,却也不难。”
数几大小官员,但凡好事者,但凡清闲者,其中或位高权重,或人轻言微,或包藏祸心,或直言敢谏,不论是否朋党,不论是否敌我,零零散散二十余人,聚在一起,共商大事。
“诸君可依稀记得,昔日武媚在世,排异己,挤贤良,害长孙无忌,杀黑齿常之,任用其侄武三思统帅大军,致我大唐数百里肥沃土地遭契丹夺去,河北大地民不聊生。”
“我等自然记得,高宗皇帝防了武媚一世,终究手软,未将武氏剪除,酿成大祸,而后韦后欲图如法炮制,登临帝位,直至当今天子英明果断,铲除韦后,方能拨乱反正,未使大唐百年基业,再度落入女人手里。”
“这等血的教训,历历在目,昔日高宗驾崩,群臣不济,如今陛下亦昏暮了,此女未有丝毫治世之能,居于高位,常侍天子左右,实乃昔日之景再现,我等不可坐以待毙,需要为国家做些什么。”
“可是…她乃是退回纥大军,救太子殿下的英雄,如今进长安不足一月,我们便行此灭绝之事,如何向天下之人交代…”
此地亦有不少当真怀揣报国之志者,视方霖为前朝之鉴,认为她祸乱朝纲,故而前来共谋大事,而今听他一言,确实有理,不禁沉默不语,心中有了些许动摇,无论如何,这女相确实与武媚韦后不同,是以庶民之身做了英雄之事的。
“尔等糊涂啊,她是退了回纥大军不错,可那仅是她武力超绝,辅以机缘巧合,方能成事,若是赏她黄金万两,为她立碑立庙,我等自然附议,如何会这般抵触,实是陛下昏聩,要拜她为相,让她干政,以妇孺之见,坏国家大事,我等才以头触柱,以死劝谏的啊。”
“你们可知,陛下召她议事,她说出多么好笑的话出来,她将契丹比之安西,将安禄山比之霍去病,要犁庭扫穴,直捣黄龙,当真可笑至极。”
几人尽皆沉默,渐渐收了同情之心,尚书大人所言不错,古往今来,女流多为误国,鲜有出将入相者,令她拜相,着实不妥。终是有人于心不忍,长叹一声:“那女相年纪尚幼,况行走江湖多年,并不熟谙宫廷之斗,尔等废了她官爵,留她一条性命罢。”
众人嗯诺,敷衍一声,留不留得住性命就看她造化了,若是斩草不除根,陛下对她流连忘返,亦是徒劳一番。
“此事宜早不宜迟,定要在那女相夺权之前,将之铲除,以清君侧。”
“尔等…还未查清女相身世来历呢。这般急迫么?”
“有甚么好查的,一并株连便是。”
“有一个杨玉环就够了,再来一个,宫廷必定四乱,大唐必定民不聊生。”
众人密谋一事,却是经由在场探子,传入了杨国忠耳朵里,兴庆宫内满园花色烂漫,贵妃娘子如天降谪仙一般,在一簇簇牡丹下拈花摘叶,牡丹年年盛开,杨玉环亦年年青春焕发,仿若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杨国忠踱步进到院子,见她闲逸摘花,长叹一声:
“陛下已有几天,未曾临幸你了。”
“你怎比我还急,那你去接待陛下罢,后宫妃子这么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杨国忠负手而立,脸色黑压压的,对她这般反应不甚满意,走过去低声说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后宫妃嫔,而是陛下新立的那位女相,陛下如今整日将她带在身边,已是乐不思蜀了,二人同殿阅奏,同甗用膳,就差同床共枕了。”
“她现在,处境应该不太好吧,满朝文武将她视作洪水猛兽,一如本宫当年一样。”见杨国忠火急火燎自府上赶来,寻她商量对策,杨玉环却是笑靥一开,仿若丝毫不放在心上。
“咦。”杨国忠皱眉不解,面色疑惑,“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当年梅妃俘获陛下芳心,你出言讥讽,被陛下逐回娘家,可是将你吓得半死,费尽心思手段,才回到长安,而今竟对这年轻貌美的女相毫不在意。”
未曾想到杨玉环闻言,竟是冷斥一声,娇容流转,惹得片片牡丹无风自曳:“住嘴,杨钊,如今本宫与陛下已是老夫老妻了,身体皆大不如从前,往事莫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