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一百四十九章 筑城潼关道
此前安禄山大军突兀浩荡杀来,陆远有些失措,而后听颜真卿命令,急救洛阳,策马奔驰,入封常清军中,连日征战,未曾停歇,不过一个月,洛阳便破了,又是辗转不停,弃陕郡,退守潼关,几乎是将万贺门诸人屠杀葛清派,将要造反一事忘了,此刻经由高仙芝提起,方觉大事不妙。
“江南那边,一切安好么?”
“江南各郡,还算平和,安禄山大军未曾踏足那里,怎么了,小将军似乎欲言又止?”高仙芝奇道。
也不知是万贺门静观其变,尚未行动,还是其先锋军已然暗中开拔,仅是未曾发檄文,告天下而已,总之过去这么久,江南大地依旧未传来全境反叛的消息,静悄悄地如同连绵乌云,不知何时会降下滂泼大雨。
若说万贺门那神秘老人筹备了一辈子,隐忍了一辈子,却不敢发兵造反,或是放弃了,陆远是不信的。只是江南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会如河北一般战乱突起,令他无比揪心。
“无事,将军所言,江南诸郡是朝廷军饷之根基,安禄山可能会发兵睢阳,以图淮南,末将因此担忧尔。”
高仙芝点点头,“朝廷已经派人去守了。”见陆远不欲多言,便不再多问,策马进入潼关内。
唯有封常清叹息一声,望着壁垒坚硬的险峻潼关,驻马徘徊,久久不愿进去,仿佛这四镇咽喉,不仅掐住了安禄山大军西征之路,也掐住了他自己人身命脉。陆远见着他目光萧索,仿若将死的样子,心中尤为不解,只道他是吃了一路败仗,愧对朝廷愧对百姓罢了,故而不去理他,踢踏马鞍,拍动马鞭,进入城内。
一个月前,广州府以北数十里处罗浮山内,白袍中年人方杜身姿挺拔,背靠山洞,目光炯炯,在其面前,正是那日在云门山上大显身手,吸走葛连一半功力,使得葛清派惨遭灭门之人。那老者面对森寒的山洞,山洞内有罗列二十几口棺椁,甬道尽头是老者时常居住的道台,只不过今日老者衣着整洁,坐檀木椅,面对挂在墙壁上的画像久久不语。
山洞内点了七七四十九盏蜡烛,插在洞壁上,使得洞内光影明析,那画像下摆了三尺台案,案上有一尊香炉,方杜持三根细香,以指捻燃,竖于鼻前三寸,眼睛紧闭,目露虔诚,许久,将细香插在香炉内。
“方家村里安置好了么?”
“安置好了,普通族人尽数隐藏起来了,几个年轻有为的后辈或为行军参谋,或为折冲督尉,为北伐大业尽一份力。”
香雾缭绕,在无风的洞内升起,凝聚在画像面前,遮蔽视野,令画像中侯君集威严的面色变得变幻莫测起来,老者使一只独臂,亦点了一根香,为其大哥燃上。
“也不多了,我侯氏人丁稀薄,靠大哥小儿子那一脉,这么多年下来,也未有族望兴起,只盼这一桩大事成了之后,你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方杜想到了什么,皱眉犹豫道:“送去长安的那个质子,也是不错的后生,天资聪颖,少有智计,且是三房嫡出,不若我们在起兵之前,偷偷将他救回来…”
“来不及了,”老者打断他,闭眼摇头,面色颇为淡然,“方杜,延续家族是为大任,但你不要太善良了,一些细枝末节,该割舍便割舍。”
方杜心头有些微冷,面露难色,“听闻安禄山长子,在反叛那天,便被腰斩了…”
“那是他的宿命,为了让皇帝安心,家族中总有一人要做出牺牲。”老者起初平静无波,沉吟片刻后却又冷笑,“你且看罢,安禄山定会装腔作势,借机鼓噪大军屠戮城池。”方杜不知,半月之后,安禄山攻破陈留,果然借此说法,屠了满城降兵。
“大哥,我侯君炎苟延残喘一百年,强撑着不肯入土,便是为了此事,我的前半生,见识了这盛世,李氏几位皇帝文韬武略,治理国家,又有名将云集,兵强马壮,我不敢反,我知晓那时反,必败无疑,便是武瞾篡唐,排除异己之时,我也忍住了,怕永徽之治的余威将我扑灭,我忍了一百年,在紫云洞内苟活了一百年,而今终于看见了太阳。”
先帝叛臣,陈国公侯君集之胞弟侯君炎,望着云雾之后的画影神情亢奋,双目中有难熄火焰熊熊燃烧,那滔天怒火,仿若将阴寒的紫云洞化为阿鼻地狱,所见之处皆是夜叉随他呐喊,鬼使为他摇旗,复仇之火溢出山洞之外,滚烫不可言。
“天宝十五年,我要李氏血债血偿,我为族人隐姓埋名,为后辈立门派,积蓄力量,便是为了今天,而今有一个胡人先行一步,我们的大业也将不远了。”
若说侯君炎隐忍一生,韬光养晦一生,到头来错在哪儿,便错在这隐忍上,一月前,安禄山自范阳起兵之前,便传书侯君炎,欲与他共谋大事,侯君炎假意答应,却等他试水,安禄山发檄文,清君侧,讨杨国忠之时,侯君炎依旧在忍,若是安禄山发兵不足片刻便被扑灭,他是定然按兵不动的,直至渔阳军席卷河北,直逼河南时,侯君炎才有松动之心,此间方杜数次劝他,早早起兵,不论是北上占领河淮,与安禄山会合,或是西进荆州,拒襄阳夺川蜀,皆是大计。
然而皆被侯君炎按下。
方杜虽犹豫寡决,性格暗弱,却知速战速决之道理,要趁江北大乱,占据襄阳,由此可以直逼关中,然而侯君炎忍了一百年,如何会与他这般冒险,唐军四海无敌手,打的回纥称臣突厥灭亡,即使是今日关东大乱,安禄山长驱直入,令朝廷丢失千里土地,手足无措之际,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叛军强渡黄河,侯君炎才下令各州郡,门派分舵部署兵力,北上襄阳会合。待到安禄山攻陷洛阳,侯君炎大喜,军令频出,江南道各地才有烽火燃起,叛乱迹象,而侯君炎亲率岭南五万大军,堪堪从广州府发兵。
由此,江南叛军已然错过了最好的作乱时机,只是侯君炎颇为满意,若是仓促起兵,安禄山片刻被杀,他的侯氏子孙也难活于世。
十二月中旬,安禄山坐镇洛阳,大小对潼关发起数百次冲锋,然而潼关天险,不惧兵多,安禄山大军难有成效,渐渐心浮气躁,渔阳军动荡起来。然而潼关之内却也不太平,监军边令诚数次催促高仙芝出城迎战,高仙芝固守不出,边令诚越是步步紧逼,二人几乎水火难容。
高仙芝与这宦官边令诚早有相识,曾经高仙芝远在西域,任安西副都护远征小勃律时,便是边令诚监军,彼时边令诚为高仙芝抱不平,助其为皇帝赏识,升任安西节度使,而今二人来到潼关,却是龃龉不断,其中缘由,鲜为人知。
却说边令诚数次向长安发密函,皆被高仙芝猜中,命陆远将其劫获,陆远曾疑惑,而后捏碎一只竹签,查看密函内容,却是诋毁陷害之言,几个密函一同打开,皆是如此,不由得破口大骂:
“这太监,定是收了叛军贿赂,竟对诋毁将军一事孜孜不倦,古来宦官误国,诚不欺我耶。”
“不可妄语,监军使职所在,便是明辨大将决策,令其不得专权,边大人定有其独到见解。”高仙芝将他压下。
“有何见解?末将所见,皆是子虚乌有之罪名,依我所见,潼关万不得有失,而这太监迟早生变,容末将前去杀了他,以免夜长梦多。”陆远愤恨不已,竟真提剑要去杀边令诚。
“不可,岂非胡闹,边令诚乃是朝廷命官,你杀了他朝廷如何容得下你。”
高仙芝心中一阵犹豫,实则他真想让陆远刺杀边令诚,只是看看满城将士风尘仆仆,却又忍住了,无故弑杀监军,即便是部将所为,他这兵马副元帅也脱不了干系,多半被解职入长安,离了他封常清定是独木难支,潼关定有危险。
正踌躇间,已过去一夜,第二日破晓时分,潼关烽火台上战鼓又起,岗哨速报,洛阳叛军急行军复来袭城,陆远躺在墙头歇息,听到鼓声第一个醒来,提起横刀,收整数十个将士,捡起钩锁,挂在城垛上,翻下城墙,与叛军厮杀至一起,此急行军足有百人,趁着夜色偷摸过五里黄巷坂,突袭潼关,与陆远杀得火热,刀戈声震天,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将潼关守军尽数惊醒,纷纷立于城头,搭满弓弦,准备射箭,而后开偏门,杀出将士,接应陆远。
那百来叛军见到潼关内燃起烽火,毫不恋战,丢下二十来具尸体,转身就走,陆远冷笑一声,打了不过片刻,便想逃窜,攻城略地岂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道理,于是抄起宝刀,就要领一百精兵追击,却听得身后城墙上一声雄浑喝声:
“回来,穷寇莫追。”
陆远看着安然无恙,退入黄土中的几十叛军,摇头一叹,如此情形,已在黄河边上重现了数十次,安禄山眼见潼关险峻,正面难以攻破,便时常以短兵偷袭,将满城兵士惊醒便走,骚乱士兵心神,使之疲惫不堪。陆远明知,洛阳大军未至,皆是游击骚扰,却也不得不小心提防,只怕哪日松懈,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真正大军。
只是高仙芝话音刚落,却有一人在其身侧怒喝道:“既是穷寇,为何不追?”
边令诚与高仙芝二人龃龉亦不知上演了多少次,陆远看在眼里,颇为烦乱,只恨自己不是主将,没有权力,不然定要使些手段,令这潼关安宁一些。
“皆是些散兵游勇而已,杀一百叛军,还有二十万叛军在洛阳等候,徒劳无功尔。”
“那便让散兵来去自如,视这所谓的四镇咽喉为田埂,毫无威慑,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大唐颜面何在?”边令诚出言讥讽。
“大人怕是对潼关有所误会,此地易守难攻,本就是守城之地,无需进攻,我以六万市井民兵阻挡安禄山二十万精锐不敢上前,已是让他颜面扫地了。”高仙芝渐有不耐,以手指着远处山谷,声音高昂了三分。
边令诚却也不怕他,语气高昂,在潼关山谷内盘旋,“那要守到什么时候?你只顾自己做只缩头乌龟,却不知后备辎重是个大问题,一车一车的军粮从关中运过来,皆是渭水谷仓库存,而今秦岭东麓被贼军所困,江南的粮食只能绕道西蜀北运,还在遥远路上,加之安禄山雄拒冀,豫,兖,后备粮草不会比你少,更不要说这些饷银,白花花的流,陛下也是被你耗得捉襟见肘,竖子胆怯避战,却要空耗国库银粮。”
陛下怎会捉襟见肘,大唐平静了这么多年,有的是银子,这才打了一个月仗,六万民兵便能把关中吃穷了么?高仙芝心中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他安抚道:
“监军大人所言,末将如何不知,实是陛下英明神武,远在末将之上,对此早有对策,陛下令郭子仪李光弼领朔方军奇袭范阳,河北又有义军内应,江淮派去官员镇守,巩固南方,这一仗不会打太久的。”
陆远躲在城墙甬道内,暗中听得这些话,却是心有所感,恍惚间觉得,边令诚与高仙芝的龃龉并非来自二者不合,而是另有深意,边令诚这般执着于粮草,军饷,这必定不是他自己心疼,而是陛下的意思,看来陛下早已不欲坚壁清野,而是勒令高仙芝出城破敌。
如此还是对安禄山有所轻视啊,打仗岂可贪图两寸银子,以小失大,那渔阳精锐之凶猛,如何是潼关守军能够匹敌的。
“每次都是这些废话,那洛阳贼众虽巨,却受后方骚扰,早已军心涣散,若郭,李二人独自率朔方军征战,以两年才可歼灭叛军,若你东出关外,前后夹击,不出一年,安禄山便要自绝于地,天下太平。而今却是因为竖子懦弱恐惧,贪生怕死,便要让关外百姓活活承受一年煎熬,你说你当不当诛?”边令诚不听高仙芝劝告,反倒是予以痛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