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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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逍遥散人逍遥至
于是消息也散布了,军心也振奋了,可是一直等到深夜,却未等来郭子仪大军,荒野里除了虫鸣鸟叫,焉有半分金戈甲胄之声,史思明不禁疑惑,莫非郭子仪见好就收,歼灭自己万余步卒后,失了兴致,退守行唐县了?
心头颇为恼怒,史思明见半夜过去,将士们由振奋转为疲惫,博陵城又远在数十里之外,只好命三军就地歇息,明日在做抉择。
这七八万渔阳军两日之内奔袭了数十里,从博陵追杀郭子仪至行唐,退军时遭遇伏兵,损失一万,又立刻赶路,跑到土包上安营扎寨,深夜才能就着遍地杂草勉强睡下,一路马不停蹄,从未间歇,如何能不劳累,此时天蒙蒙亮,知了声响起,六万将士扔在抱席酣睡,与周公解梦,却不知山下早已悄悄聚拢了数万精兵。
朔方三杰久候多时,兵强马壮,以逸待劳,李怀光命人持火把迅速包围嘉山,不要惊动山上沉睡的叛军,那数万叛军的鼾声如雷,远在山下待守的三人都听得到,李怀光不禁笑道:
“李光弼将军果真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啊。”
“是啊,不知同样号称神算的某人可有些许惭愧。”方霖斜视望着向来自信不疑的浑瑊调笑道。
“二姐此言差矣,李光弼将军身居河东节度使,其权重言高,上至郭帅,下至部下将士都听闻他的,不曾怀疑,我么,哪一日也拜为节度使,可以统筹大局之后,用兵不会比李将军差。”浑瑊抱拳长叹,大言不惭说道。
二人哈哈大笑,令得浑瑊颇为羞赧,自己持了一支火把,迈着大步,组织诸将士,放火烧山,一股浓烟在五月初热的嘉山山脚燃起,山林干燥,皆是些枯败灌木,山上无水源,却有细腻山风,火势不消片刻,便迎风大涨,烧上山腰。
“不好了,着火了。”
“山脚起火了,大家快下山…”
山火炎热,浓烟呛鼻,还有噼里啪啦的树枝断裂声,将山脚下的士兵惊醒,许多士兵速速登山报告军令,不少将领勒令士卒莫要轻举妄动,动摇军心者死,可是火势蔓延极快,嘉山本就狭小,整座苍山被焚毁,又用得了多久。居于外层的将士可以听从军令,可大火却不会心慈手软,待到火势涨到大军五丈内,外层将士已然一片哗然,骚动窜动。
“逃啊,躲在山上要被烧死了。”
“再过片刻,火势大涨,便无处可逃了。”
琴弦压断,军心瞬间奔溃,无数外层士卒丢盔弃甲,奔进火圈,此刻连将令都不顾,如何还会顾及拖累步伐的厚重铁盾,史思明效仿李光弼的重盾龟甲阵被一圈大火烧得溃不成军。坠于火场,被军令格杀者不计其数,不少人冲出了火圈,却是手无寸铁,抬头一望,山下早有茫茫人海等候他们,锋锐刀剑的威慑,不在大火之下。
史思明一觉醒来,见到这番情形,便知大势已去,仰天长叹数声,跌跌撞撞不知所以,幸赖蔡希德聚拢残兵,拼死护送,方才杀出一条生路。
此一战不可描述,但知六七万渔阳军夹在大火与敌军之间,早已肝胆俱裂,溃不成军,郭,李二人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歼灭敌军数万,四散逃窜,不知所踪的蕃汉精兵亦有一万,而护送史思明,亡命北逃的部将仅有数百,只是个个望风披靡,丢盔弃甲,被朔方三杰率领百余急行军追赶,根本不敢与之交战,已是危在旦夕,就要被擒。
“你们这般杀戮,不怕遭受天谴吗?”史思明黑炭蒙面,披散长发,黄袍割裂,被大火烧出数个孔洞,马镫断了一只,攥紧缰绳狂奔,此刻心中已经七分绝望,只能冲着三人嘶哑怒吼。
方霖被他一说,有些难以言表,那一场火攻歼敌数万人,虽有不少投降的,可死于刀剑,大火之下的亦不少,虽经历了九门血战,想开了一些,可悲悯之心仍旧令她心生愧疚感。
倒是浑瑊颇为冷静,持戟怒骂:“狗贼安敢提天谴?你可知你造了多大杀孽,河北大地死去的数百万无辜百姓,将士难以安息,若有天谴定然第一个劈到你头上。”
追至滹沱河时,浑瑊的咒骂似乎悄然应验,史思明将要策马跨过滹沱河的吊桥时,突兀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炸响一声惊雷,霹雳撕裂天空,惊得史思明浑身抖擞,胯下一歪,向着马镫斩断的一侧坠落下来。
“将军。”
左右迅速将其护住,史思明一瘸一拐,又欲上马时,远处浑瑊见到他被“天谴”惊吓,坠落马鞍时,不禁大喜,立刻弯弓射箭,仰仗精妙箭术,一箭射中史思明手腕,史思明仰天嘶吼,痛入骨髓,一只手爬不上马背,急得暴跳如雷,李怀光见状,立刻率领数人策马上前,就要擒杀无计可施的史思明。
就在安禄山新任不过半年的范阳节度使就要遭擒时,天外忽然又响起一阵轰鸣滚滚之声,李怀光急忙勒住缰绳,止步不前,抬头望天,以为是“天谴”又至,却见万里长空,没有霹雷的痕迹,正疑惑间,却听见一阵噼啪响声,低头看见骇人听闻的一幕,滚滚东去的滹沱河水足有三四丈宽,水深不见底,水流本平缓,可此时清澈河水中央竟然滚滚沸腾了起来,伴随冒着气泡蒸腾跳动的河水,草原之上竟然突兀响起一阵叮咚之声。
而后滹沱河水中的各色鱼儿,有青灰鲫鱼,鲜红锦鲤,伴随着叮咚乐声,在沸腾河水中翻腾跳跃,那蒸腾热气的河水却不能将鱼儿煮沸,活蹦乱跳的模样仿若身处无物。本欲上桥擒杀贼首的几位壮士呆住了,注视诡异无比的沸腾河水与鱼儿久久不能移开目光。便是习武多年,意志坚定的李怀光亦深陷其中,脑海中不仅有叮咚河水之声,似乎还有哗哗地,樵夫伐木之声。
这般神奇景象惊现滹沱河上时,近处的李怀光诸人深陷幻境,无法自拔,远处的追兵隐约听见叮咚之声,似乎浑身泛起疲倦感,就欲弃了手中刀剑,下马去听这首天籁之音。此处唯有方霖意识清醒,片刻便知是谁来了,那叮咚之声穿透草原飘到耳边时,体内岁星相力自主激活,刹那凝聚至脑海中,额头莹白色纹络光芒大盛。
“走,快退。”
方霖凝聚内力,冲着身旁将士怒喝,夹带岁星相力的喝声震散尚不浓郁的诡异音乐,令得诸人清醒过来,浑瑊猛一甩头,有些迷茫,却见到方霖猛拍他的马背,攥紧缰绳让他回撤。
而后这道身影猛蹬马镫,施展轻功,贴着草地飞身而至李怀光身旁,此处响声清晰,已能听音谱写一首曲子,令人久久不能移步,便是方霖的岁星相力亦是一阵混乱,几乎头晕目眩,睁大眼睛,竟见到沸腾河水跳动的大鱼影子里,电射出数条小鱼,那小鱼原本是寻常生命,此刻在幕后绝顶高手的浓郁内力下化作一柄利剑,直指桥边数位将士,瞬间洞穿几人咽喉,射向李怀光的那柄利刃令方霖目眦欲裂,太白相力发挥到极致,几乎跟不上剑鱼速度,险而又险才将其挡下,“铛”地一声巨响,千墨星剑不住颤鸣,震得方霖小手虎口发麻。
“大哥,走。”
方霖只觉得此人堪称“天谴”,此时亡魂皆冒,一刻也不敢停留,掐住李怀光肩膀急速向后退去,直至退出近十丈,背靠朔方将士,与滹沱河隔空遥望,方才松了一口气。
方霖为李怀光渡入岁星相力,许久才将他脑海中的幻境驱逐出去,李怀光圆润的脸庞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被浑瑊扇了一巴掌,才能停顿下来,听得浑瑊对他说:“喂,醒醒,二姐救了你一命,不是她出手,你怕是已经死了。”
木板桥上的叛军将士逐渐散开,让出一条身影,果真是一身青色长袍,略显朴素淡雅的模样,两年前远在回纥仙娥谷内,此人有意卷起大风,隐没真容,此刻相隔甚远,终于是见到了庐山真面目。只是所谓的大琴殿伯埙并不像琴霁那般不怒自威,看起来十分随和,如李龟年一般其貌不扬,仿佛在茫茫人海中,转头便会将此人忘却,若是将他置身于一张画卷中,平淡双眸,平平觳眉,便能将他描绘得淋漓尽致。
渔樵问答,这便是渔樵问答,返璞归真的境界吗…
方霖幽幽一叹,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静候辅公衍身边的将士行动自如,根本不像是中了幻境的模样,尤其是那惊惧未定的史思明,见到大琴殿伯埙拍马赶到后,竟然长舒了一口气,将他视作救星。怎么会这样,《九章经》的靡靡之音不是不受控制,无人可避的么。
“你…究竟是什么修为?他们为何不受影响?”
浑瑊没见识过这等场面,见他们二人似乎早有相识,那个世外高人模样的老头立在桥头,如同一颗洞星一般,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于是小声问道:“他是谁啊,二姐认得他么?”
方霖思索片刻对他说道:“估计是能与史思明平起平坐之人。”浑瑊闻之大骇。
“寻常人的寻常修为罢了,与你师傅差的远了。”
辅公衍苍老而凝练的声音幽幽传来,闻之如同是在耳边响起。方霖皱眉深思,望着木板吊桥不敢上前,一来不知这辅公衍意欲何为,是否只身前来,是否在他身后茫茫雾气内,隐匿着渔阳大军,或是大琴殿门派高手齐至。
“博陵距离邺城有多远。”方霖压低声音问左右,李怀光思量片刻,说道:“很远,足有四五百里,且邺城在南方…”
此刻诸将尽皆靠向她,将她视作主心骨,对于那桥上狼狈的史思明,是追是放皆在她一念之间,只是方霖一人拿不定主意,不仅犹豫不决,还要提防辅公衍大开杀戒的风险。
方霖回头望了诸将一眼,而后喟辅公衍道:“晚辈奉劝前辈最好莫要轻举妄动,郭子仪便是我们身后,片刻即至,你也知道…”
“没什么,源源不绝的渔阳大军也在老夫身后,老夫没有什么好怕的。”
离得遥远,方霖看不清辅公衍的模糊表情,只不过听他这般不置可否的语气,愈发令人难安,听得渔阳大军“源源不绝”,朔方将士有些骚乱,浑瑊立刻将军心稳定下来。
“前辈,你可知晓,安禄山挥师南下时,无数城池开门投降,可不过数月,这些太守尽皆投诚朝廷,朝廷一样对其看重安抚,我知晓邺城地处河北,前辈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今日前辈若是擒了那狗贼报效朝廷,陛下非但对大琴殿既往不咎,还可委以重任。”
方霖眼珠儿滴溜一转,心思急转,竟是当着叛军的面出言策反大琴殿伯埙,令得史思明好不自在,生怕辅公衍当真信了她的诡计,倒戈一击,只是辅公衍果真不曾令人失望,闻之哈哈一笑,竟对她说道:
“方霖,你我皆不是三岁小孩了,这其中缘由,岂是擒住一条狗便能划清界限的,你便不要再多说废话了,反倒是老夫对你有一言相劝。”
“什么…”方霖与史思明二人隔着十丈距离,确实异口同声,语出惊讶,尤其是史思明,目含怒火与怨恨看着辅公衍的背影,只是此刻还是求助此人救命,被他辱骂却也不敢还口。
“当今天子,不值得你师徒二人拼死相护,希望你们早早看透,还有,老夫等候多时,希望能够早日见到,与你们共举大事的那一天。”
方霖不住冷笑,清喝之声提高了三分:“为臣不忠,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滹沱河寂静流淌,辅公衍与史思明携军离去,此刻耽搁得不久,可是却也足够叛军遁入博陵城了,郭子仪大军尚在后方,已是追击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