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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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晓风落残月
“对不起…”
缘道惜终于忍受不住,俯在周亦染胸口,轻声抽泣起来,这般场景好生凄苦,仿若世上没有自己,夫君便不会死,周亦染也不会死,都是因自己而死。
细腻的青丝随风飘起,缠绕在他鼻端,周亦染很想伸手去触碰,摸摸她的后背,可是手伸到半空之中,却又忍住了。缘道惜的痛苦神色,带给周亦染的只有三分柔软,七分却是自责。
“惜儿…你是为了江南道受战火伤害,妻离子散的可怜百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反倒是我,浪迹一生,到头来不知道留下了什么。”
“你没有对不起我,世间如你这般善良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我是死得其所。”
缘道惜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一瞬的目光如水,仿佛自己躺在雁荡山的茫茫草原上,拥抱了整片山河日月。
“惜儿…你与我从未有任何瓜葛,我从未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缘道修被我藏在雁荡山的万年冰川之内,借天地极寒冻结他的伤势,去找他,你要好好活下去。”
最后一丝天际辉光就要离周亦染远去了,朱雀之身渐渐发凉,仿若波涛汹涌的汉江之水一般,浩瀚无边,任缘道惜送去多少内力,都是蚍蜉撼树,周亦染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弥留之际突兀想到了什么,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力,伸手在白袍之中找寻,最后找到一缕头发。
那一缕长发弯成四五圈,乌黑发亮,一端细散如麦穗,一端是剑刃割断的痕迹,用一根红线捆着,便是那日缘道惜哀默心死,与他诀别,用千墨星剑割下的一缕青丝。
缘道惜未与他诀别,可却也不属于他,被他日夜带在身上的,只有这一缕长发。
余晖散去,天地微凉,周亦染轻轻攥紧长发,攥在手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碧天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对不算鸳鸯的冤家,从他入门起,便知晓周亦染的那些破事,向来对他放浪形骸,整日宿醉花楼,却又痴迷一个得不到的女子这一桩事嗤之以鼻,也对这傻鸟屡次坏他好事十分怨念。
而今周亦染自食恶果,命都没了,碧天王却是笑不出来,只有三分感伤和七分艳羡。
是兔死狐悲么?碧天王不知道,总之他是闪过了一丝羡慕,好像周亦染得到了他想要的。
只是大敌仍在身侧,碧天王没有更多的心思胡思乱想,而是趁着缘道惜坠入哀伤,趁她不备,要去索她性命。
步伐十分轻巧,碧天王不曾触动江滩上的一草一木,近在三丈了,见缘道惜依旧低头看着周亦染,陷入呆滞,一个箭步,欺身而至,发动青龙功掌力,向缘道惜脑门拍去。
几乎就要得手之际,缘道惜竟是抓起周亦染的身体,抱在身前,效仿他做了一回挡箭牌,便是这一挡,让周亦染的后背泄去了青龙功所有内力,缘道惜目色猩红,紧握长剑,将自己对万贺门的所有怨恨注入剑身,狠狠刺入碧天王胸口。
饶是偷袭了缘道惜几十年未曾得手,终于被她耍了一回诈,而这赤天王魂魄还未西去,依旧救了她最后一次。
碧天王怀着怨恨与不甘,倒在襄阳城外,眼眸闭上之前,天地间只有周亦染依靠在那女人身上的背影,还有白袍上被自己掌力拍碎的凤凰羽翼,弥留之际,只能叹息一声:“孽障。”
这一仗侯君炎心知自己一定会赢,普天之下除了寥寥几人,没有谁是自己的对手,只要将那一万精兵治住,襄阳便是囊中之物,只是他未曾想到,一日之内,自己竟会折损三员大将。大业还未毕,天下还未平定,自己的亲信却是接连阵亡。此番结局,已让侯君炎失了耐性,暴怒道。
“你们三个,今日都要死,求饶也无用。”
“死则死耳,有什么好说的,我等名垂青史,你则受人唾弃。”来瑱出言讥讽道,此刻他身受重伤,手臂被他化功大法化去一半内力,经脉阵阵扭曲,好不难受。
“名垂青史?来日老夫要让史官将你们写成猪狗。”
侯君炎怒火中烧,不再与二人磨蹭,内力大涨,用出全力,拼着身上伤势化脓,也要速战速决,将几人击杀,此刻缘道惜忍痛放下周亦染的尸身,走到二人身侧,持剑与他们并肩作战。
“你这般强自运转浑身内力,以你这腐烂的身躯,也活不了几年了。”陈洛先出口说道。
“足够改写天下姓氏。”
汉水的万军大战还未消退,大军厮杀声此起彼伏,无数人坠河丧生,江流都被尸体堵的缓慢,江滩上的决斗却也凶险万分,侯君炎与二人斗了半个时辰,竟无什么伤势,二人的内力悉数被他大成的乾元功化掉,欲图以利器破他身体,却是根本近不了他身。
还要防范被他吸功大法吸去内力,即使缘道惜加进来,却也战得十分艰辛,以三敌一已是相形见绌,一旁还有内力深厚的白天王掠阵,这场仗已是毫无胜算。
此时三人已在心中琢磨逃路之策了,只是侯君炎武功太强,必须有一人留下来断后,缘道惜哀默心伤,神色淡漠,就要让二人先走,却被来瑱阻止:
第一百九十六章 晓风落残月
“仙子功力几何,能够挡住他多久呢?怕是徒劳耳,我来吧,我拼死必能挡住他们片刻,二位翻过汉水,向北而去,定能逃脱的,襄阳今日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只是在这仓促关头,陈洛先幽幽一叹,竟将二人向后一推,自己不要命的向侯君炎冲去,沧桑的身影传来,生生扼住了二人脚步:
“你们一个是山南节度使,一个可以策反江南百姓,而老夫的宿命便是与万贺门共死。”
“前辈…”
缘道惜还欲持剑上前,却被来瑱拉住,迅速向后退去,无奈说到:“走罢,不要辜负大侠一番好意。”
见那陈洛先施展浑身解数,舍生忘死杀来,颇有几分壮烈,侯君炎没有讥讽,只是沉声说道:“去追杀那二人,我与这叛徒做个了结。”
“是。”
于是方杜向着汉水奔去,陈洛先没有管他,而是一心抵抗侯君炎,天地悠悠,独木难支,一炷香过后,陈洛先浑身是血,一向喜穿的黑袍都被染的殷红,浑身经脉,四肢骨头都被侯君炎震断,被他捏住天灵盖,喘着粗气,跪在地上,连翻眼怒视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悔么?”
“不后悔,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
“你孤身一人,想怎么死便怎么死,可你怎会知道,老夫拖家带口,为了我侯氏宗族香火延续,过着比死都难熬的日子。”
陈洛先沉默半晌,苍白的脸上突兀积攒出几分血色,瞪着侯君炎怒吼道:
“狗贼莫要猖狂,自古唐贼不两立,你想造反割据,有人会杀了你。”
侯君炎知道他说的是谁,眼底闪烁一丝复杂神色,对他冷笑道:“那你让她来啊。”
陈洛先笑声大放,察觉到了侯君炎眼底的犹豫难耐。
“哈哈哈,你怕她,你惧怕她。”
“只要她还在世上,这天地间就有人会收拾你。”
“别看祁连山与襄阳相隔万里,以她轻功神速,数日便到,老贼你逃不掉的。”
“哈哈哈哈…”
陈洛先的冷笑刺中侯君炎心扉,令他十分不悦,终于忍耐不住,五指用力,杀了这个万贺门最大的叛徒。
“老夫什么时候要想逃,老夫什么时候怕过她?你以为她是天命吗?不,老夫才是。”
汉水北岸,来瑱与缘道惜忍住伤势,不断逃窜,料想大侠已是就义了,二人哀叹一声,遁入南阳盆地的山林之中,后面白天王方杜没有伤势,追得很紧,不是他们此时能够匹敌的。
半个时辰后,一直追到天色昏沉,追到邓州地界,那白天王方杜依旧如一头白色猛虎一般,穷追不舍,二人一咬牙,索性停在原地,等他上来,要与之决一死战。
正是山林间静谧无声,皎月如霜之时,三人互成犄角之势,剑拔弩张,北方树林里响起一阵破空声,无数树叶随风卷起,一道白色身影落在此地,面容清冷,飘飘欲仙,只是白衣裙角沾染了淡淡血迹,如点点梅花湮开在白雪之上。
“前辈。”缘道惜又惊又喜,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此地。
“你们走吧。”李枺绫便这般立在二人身前,让得他们负伤逃离。
“你…”
方杜皱眉凝神,虽不认得此人,但见她这般出尘气质,恍惚间大约猜到了是何身份,看见来瑱二人逃去,正在思索该不该出手时,眼前却是卷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滚滚波澜,方杜大惊失色,施展九成白虎掌去接,却仿佛拍在一堵城墙上一般,泥土翻飞,倒退而归,撞断了数颗大树,堪堪停下。
李枺绫隔空一掌,将方杜推得很远,虽无伤势,却让他心惊胆战,此人内力恐怕不在叔祖之下,而今攻守异形,不知今日自己还有得命逃走么,正是面色阴晴不定,断树遮挡视野之时,白色身影却从头顶悄然划过,向南方奔袭而去。
方杜大惊,心道这等高手下山万里,果然不是为了自己兴师动众,叔祖有危。方杜咬牙按下心中恐惧,向南追去,可是大成太白相力用在李枺绫身上几如斗转星移一般,片刻之间便没了身影。
襄阳城下,尸横遍野。
节度使战败逃离,樊城的唐军群龙无首,毫无战意,略作抵抗一会儿,便也放下了手中长戈,龙骧派掌门狠辣出手,斩了几个军官,统领,将俘虏们扒了衣服,用粗绳捆绑,押到侯君炎面前邀功。
两处大军厮杀交战之前,近两万人,而今横亘在汉水之上,厮杀了一个多时辰,竟已不足万,尸首堵塞河道,腥臭遍野,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无法复原,何其惨烈。侯君炎坐镇三军之前,目光复杂,许久不说话。兵甲是小,还能再募集,几员大将接连阵亡,无不令他痛惜,恐怕很长时间培养不出来这般忠诚可靠的属下了。
襄阳之行,损失惨重,恐怕关中沃土,很难与安禄山争夺了。
正在侯君炎恼怒叹息之际,天边突然响起一声长啸,遥遥可见一道身影飘飘而来。那皎洁月光铺撒在汉水波澜上,仿若广寒宫上为人间撒下银灰,而白衣身影,仿佛便踩着江山银灰缓缓走来。
龙骧派掌门昂首眺望,十分疑惑,扛着铁环刀,大大咧咧走上前去,欲图会一会这神秘人,靠近江水边时,只觉眼前一花,银色的波涛仿佛在涌动拍岸一般,那人化五步为一步,化一丈为一尺,越来越近,龙骧派掌门来不及相问,便看到一个白花花的影子,欺身至眼前。
环刀还未抬起,一阵熊熊大火扑面而来,龙骧派掌门闻所未闻,世上怎有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猛烈的火掌,眼中惊骇还未迸发,身体却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十几丈外,一股焦臭味扑鼻,龙骧派掌门苦着脸一望,胸前已是破了个大洞,黑糊糊一片,哪里像个活人,连溢出喉咙的淤血都是发烫的。
这等伤势比之龙虎山上遭黑衣人偷袭那一剑还要惨烈,龙骧派掌门已吓去了大半条性命,视侯君炎为丧门星,每次随他趁火抢劫都是伤筋动骨,必无好事,赶紧唤来几个随从,将他抬进山林,向南遁去,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荧惑相力…你终于还是来了。”
“退兵吧,看在霖儿的份上,我不会杀你。”
襄阳城外秋风萧瑟,汉江之水波光粼粼,一道染血的白衣仙子身影踏江而来,几如从广寒宫阙下,落入凡尘俗世里。聚在河岸边的将士,无论是襄樊军还是江南军,尽皆默默为她让开一条路子,仿若不忍刀刃血液污浊她的白衣三尺之内。
“老夫没有选,你能保证李氏也不杀我么。”侯君炎冷冽道。
李枺绫沉默片刻,声音依旧坚定:
“只要他还是大唐皇帝,我可以保你侯氏后人过得安稳。”
“哼…笑话,纵使李隆基会心慈手软一回,可他还有几年好活,你又有几年好活?他的子孙后代呢?往后的朝廷呢?李氏与我侯氏可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侯君炎冷笑连连。
“况且,你怎么以为老夫不是你的对手,身为绝世高手,这般目中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