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近夏，日头渐盛，蝉鸣鸟叫声也变得嘈杂起来，各宫都换了轻薄的夏装，处处都是曼妙风景。

秋月正在廊下刺绣，绣绷上桃花栩栩如生，她凝神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拿起剪子狠狠搅碎扔到一边，又拣了深浅不一的四五种红色开始绣牡丹。

春花从前殿进来，脸色古怪，急匆匆地就要殿里冲。秋月把绣绷往边上一扔，伸手去拦。“大中午的你干什么呢！一点规矩没有！“

春花道“让开！“

秋月冷哼一声“大家都是宫里出来的，谁比谁高贵？装什么清高！“

春花这才转头去看她，眼神复杂，甚至还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有要紧的事要禀报，去把她叫起来。“

“叮铃“铜铃声响起，秦瑶醒了。

无视秋月恨得牙痒痒的目光，春花跟在后头进了内室。

“陛下，春花说有要事禀报。“秋月道。

秦瑶诧异道“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

春花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沉默。秦瑶想了想对秋月说“你先出去，粘一粘外头的虫子，吵得人头疼。“

秋月不情不愿地去了，秦瑶随手抓了件衣服披上，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春花道“东女国政变，太女被杀，宣王夺权，在定安城寻衅滋事，已经被拿下。宣王余孽可能会来郑国求援，务必阻拦。“

秦瑶听了不禁陷入沉思“太女可有后继之人？“

“太女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十五岁，两个小的双生子才八岁，宫变之后下落不明。“

“如果她们知道宣王的人来了郑国，那么她们很有可能去了秦国。“

春花道“主上也是这样想，可靖安城一无所获。“

秦瑶断然道“定安城！太孙其人我也曾经有所耳闻，据说是个不世之才，灯下黑的道理不会不懂。让她们仔细排查，越是意想不到之处越是有可能！“

春花不解，一个十五岁的女子，带着两个半大孩子，能去哪里？

秦瑶推断道“到善堂或者乞丐多的地方去找，哪里多了孩子不起眼就到哪里去找。“

春花领命，秦瑶忽然道“你再让他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家是刚刚置办了家什，才住进去，深居简出的。“

春花不解道“这......“

“她们或许在定安城有秘密宅邸，避过风头搬进去住也不奇怪。“

春花忽然问“你还好吗？“

正给自己倒茶的人动作不由一顿，随即笑道“我很好啊！“

春花却说“你别笑了，一点都不好看。“

秦瑶走近她，将脸埋在她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总不肯见我。“

春花将头后仰，深呼吸道“你总是骗我，每一次都是。“

随着秦瑶的动作，春花一手按在她背上，一手掐住她的后颈，拇指和食指能够感受到生命在跳动。

秦瑶道“只要你想，现在就能杀了我。“

按在脖颈上的手渐渐用力，却在一瞬间失了力，春花叹息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春花抱紧她，深深地吸气，鼻腔里满满地都是桂花的香气，就像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送走春花秦瑶很快清醒过来，召来樱娘梳头准备出门，太后那边的态度还不明朗，新进的侍御也没有摸清楚底细。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在叫自己。

“陛下！陛下？“樱娘捧着一盘子各式各样的堆纱花叫了好几声秦瑶才反应过来，随手挑了一只浅蓝色的戴上，一面挑着首饰一面问“这几日都有些什么帖子？“

巧娘一面准备衣裳一面说“徐侍御送了问安帖子和自己抄的经，说自己如今常常静坐思过，从前那些错是再不敢犯的。太常卿孙氏府上也送了谢恩的帖子进来。再就是内务司说最近花房育了好些新品种，问您怎么分派。“

秦瑶一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检查有没有错漏，一面说“既然已经悔过就解了徐侍御的禁足，只是月奉要罚足三个月的。问花房要花木的单子，选了好日子请大家都来赏花，到时候再按各人喜好分派。“

巧娘放下熏笼，将衣裳取下抱在怀里等在一旁。“是就在咱们这里赏花还是去别处？“

秦瑶边穿衣服边说“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让他们摆到御苑去，那里宽敞。如今天渐渐热了，让他们把凉棚预备着。到时候着茶房的人准备合适的茶点，别让人说坤宁殿不会待客。“

说话间已打扮妥当，秦瑶头一次去了福宁殿。

福宁殿中一片寂静，宫门前的舍人看见秦瑶的惊讶几乎不亚于见了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去传话。

福宁殿的掌事宁诚赶忙出来行礼问安，“这么热的天，陛下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东西让宫人们来递送也是一样的，何苦劳累您这万金之躯呢！“

秦瑶浅笑“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偶然想起，过来瞧瞧。不知国君现下是否得空？“

宁诚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它，秦瑶心知有古怪，却不点破，只递了一只食盒过去嘱咐道“不过是几样消暑的小点，国君既然正忙着，孤就不打扰了，等国君不忙时，你再送上去吧。“

宁诚接过食盒时只觉心下一沉，赶忙笑答“这是自然，请陛下放心！“

闲来无事，秦瑶还亲自去了一趟正在修整中的三座宫殿，把梁欢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从营造司跑过来，满头满脸的都是汗。“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秦瑶无所谓地摆摆手“是孤一时兴起，与你无关。“

问了问进度，用料，工人的工钱，食宿，秦瑶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经过御苑的时候又绕了几圈，盘算着到底什么地方才是最合适的，这走走停停地就过了一下午。

秦瑶刚踏进宫门春花就杵在门里头，扳着一张脸说“国君已经在寝殿里等了许久。“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秦瑶和春花交换了一个莫测的眼神，慢悠悠地洗了手，换了干净衣裳才往寝殿去。

独孤晟在就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憋着劲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进来，没想到秦瑶这么能磨蹭，反倒把独孤晟急的不行，眼看着就要出去找人，谁成想一拉开门迎面撞进来一个人，结结实实地撞进独孤晟怀里。

独孤晟仔细一看，不是秦瑶还能是谁！脸上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独孤晟原本想着秦瑶见到她怎么也得有点欢喜，没想到秦瑶哼了一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像只滑不溜丢的泥鳅，一用力就跑了。

“你不是忙着吗？怎么这时候来了！“语气酸溜溜地，说不是醋了恐怕都没有人信。

独孤晟几步追上去，好声好气地哄“政务哪里有你重要，我这不是一忙完就来了吗？“

秦瑶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傻子啊！刚才分明是不知道哪个妃嫔在里头，早知我就不巴巴地去给你送东西了，丢死人了！“

口是心非的模样真不是一般地讨人喜欢，独孤晟道“你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

秦瑶避开他往另一边去，坐在妆台前气呼呼地说“原是我午睡起来想着你忙于政务，想叫你仔细点别中了暑气，谁知倒坏了你的好事！“

听着听着独孤晟就笑了“你说你是为什么来的？“

“还不是怕你中了暑气吗！“

“你说你午睡之后怎么了？“

想着你“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独孤晟坏笑道。

秦瑶推了他一把，别过脸说“我什么也没说！“

独孤晟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撑在她的头顶，每一句话都像是把秦瑶包裹在怀里一样清晰。“瑶瑶，我很高兴。“

“傻子，有什么可高兴的！“秦瑶小声说。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对我而言却意义非凡。“我希望还有下一次，还有很多次，好不好。“

秦瑶没有回答，独孤晟也不急，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我知道你嫁给我多少有点不情愿，可事到如今，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如果我们能做神仙眷侣，有何必做一对怨偶呢，你说是不是？“

秦瑶轻声说“我没想和你做怨偶。“

独孤晟知道这事急不来，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只想做个合格的王后，一个称职的和亲公主是吗？“

秦瑶没有吱声可态度是毋庸置疑的。

独孤晟接着说“那你与我交好，让我真心悦爱你对你而言难道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吗？“

理是这个理，可是“你是国君，你的心里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你的后宫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独孤晟一愣，没想到她会担忧这个，他原本以为她早就习惯了，原来这才是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想想也是，她原本是女官，在宫中见惯了人情冷暖、得宠失宠，患得患失也正常，何况女官是可以放出宫嫁人的，就是配寻常官宦人家做正妻也是配得上的，若是平头百姓一夫一妻也未尝不可。难怪她不愿意。

独孤晟道“我不能承诺你太多，但我保证，你会是我最后一个王后，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帝王之爱就是雨露均沾，专宠一时尚且有可能，专宠一世怕是不能。可秦瑶没得选，就像独孤晟说的，即便只是为了做一个合格的和亲公主，她也得在独孤晟心里拥有一席之地。

秦瑶回过头看他，像只迷路的小兔子，怯怯地说“你不要骗我。“

独孤晟认真地看着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