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去荣寿堂请安回来后，幻影看着在院内心不在焉踱步的舒茗嫣，无奈道，“小姐，听说无韵楼运来了刚上季的秋茶，要不要过去品一品？”

无韵楼是出城的必经之地，看小姐这样子，多半是抹不开面子，既然不想当面送别，可在那里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舒茗嫣顺势道，“那就去尝尝吧。”

临窗的雅间内，舒茗嫣负手站在窗口，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没过多久，一身便服的裴昭就出现在了舒茗嫣的视线中，似乎是心有感应，裴昭直直朝着舒茗嫣所在的窗口望去。

两个恋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和聚离遥遥相望，只一个眼神，便懂得对方想要说什么。

看到那抹熟悉的倩影，裴昭抿嘴一笑，朝着舒茗嫣张了几次嘴，随后猛地一抽马鞭，头也不回地朝城门口打马而去。

一滴泪不由自主地自眼眶中滑落，打湿了红木的窗沿上。

裴昭，你一定要安然无恙回到我的身边。

手腕上的红绳静静地贴着肌肤，像是无声的陪伴。

幻影上前关上窗户，劝慰道，“小姐不必担心，裴公子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舒茗嫣叹了口气，裴昭都走了，眼前的茶总觉得差了几分滋味，丧气道，“走吧，我们回府。”

京都正值多事之秋，裴昭离开也好，这些风雨还波及不到漠北。

与此同时，月湾宫。

寿平公主君安和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淑妃，道，“母妃难道不知那张戈是个瘫子？”

淑妃无视了君安和的怒火，继续写着手底下的字，“我知道。”

“母妃知道还要我嫁与他？为什么，为什么！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天下的好男儿可以任由我挑选，我为什么要屈尊降贵去嫁给一个瘫子！”

淑妃终于停下笔墨，对着君安和一字一句道，“正是因为你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所以，张戈，你非嫁不可！”

君安和的样貌是一众儿女中最像君元庭的，虽有些公主身上特有的娇纵，可总是变着法儿的惹君元庭开怀大笑，如果说君元庭对君安越的纵容是心有亏欠，那对君安和可是实打实的疼爱。

这一点，从封号就能看得出来，寿平寿平，寿与天平。

可是淑妃看着眼前肖似君元庭的那张脸，面上却是淡漠无比，眼底更是隐藏着深深的厌恶。

眼前的人虽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更是她的耻辱。

只要一见到她那张脸，淑妃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之前的记忆，想起她不该有的背叛。

倘若是她能为宣儿的大业有些作用，也不枉自己生了她一场。

君安和看出了亲生母亲的淡漠疏离，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会白费口舌。

可到底，心里多有不甘。

本欲离开月湾宫的脚步停了停，又转身问向淑妃，“母妃，父皇他们都说，女儿是您的亲生骨肉，可女儿自始至终都不相信。

年幼时的记忆模模糊糊，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母妃会将皇兄的喜好一一罗列在纸上，吩咐宫人时常备着，可那时女儿翻遍了月湾宫上下，也没翻到有关于女儿喜好的任何记载；只女儿在时，母妃从来不笑，可皇兄在时，母妃总是笑语盈盈……

那时候，女儿不懂，只觉得是自己太顽劣了，不得母妃喜欢。自那之后，女儿便认真学规矩，想着只要规矩一点，母妃就会喜欢我，可是，每每满心欢喜地来看望母妃时，母妃还是冷淡如从前。

后来啊，长大了，又想着是不是因为女儿身为女子，所以才不得母妃欢喜；可心里总是安慰自己，母妃心里是有我这个女儿的……

但是到今天，女儿才知道，一切都不过是女儿的一厢情愿罢了，因为，若是母妃但凡心里有一丝的牵挂，也不会看着女儿去嫁给一个瘫子！”

淑妃蓦然抬头，面色复杂地看着君安和，原来，她都知道。

可是，那又如何，为了宣儿，她什么都可以舍弃。

但是眼下，须先稳住面前的人。

想到这里，淑妃顿时身子一歪，靠在麻姑的身上，眼中蓄满了泪水，痛心疾首道，“你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本宫怎么可能不在乎你？本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君安和却是突然大笑起来，麻姑面上闪过一起不忍，可很快又敛下了情绪，安安稳稳扶着淑妃。

“为我好？母妃，为我好，就是要我去委身一个瘫子，这辈子只能守望门寡，连个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淑妃忙上前拉起君安和的手道，“可本宫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你在张家待一辈子！”

看着君安和脸色有些缓和，忙拉着君安和进了内室，屏退了众人。

“你这孩子怎的就那般冲动。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何尝不在意你？可是，寿平，你长大了，也应该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若是你三哥一朝落败，不管是坤元宫还是落霞宫，哪个会放过我们？届时，是生是死皆在她们一念之间。

寿平，母妃不怕死，可是母妃怕，怕她们因为我而迁怒你，母妃不敢赌，也赌不起。母妃这也是没了办法，你三哥的处境愈发不妙……母妃是想着张家一向深受你父皇的器重，世子张戈更是在西凉战场上废去了一双腿，你若嫁给张戈，你父皇心里定有亏欠，也会给你三哥留些颜面，这样你三哥就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

届时，母妃再把你从张家接出来，重新为你挑选个如意郎君，那时，你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有母妃和你三哥在后面撑着，谁也不敢欺负你。

寿平，你想想，母妃心中若真没有你，可为何在蒙北使团前来求亲时第一个去求了圣上，不要把你送去蒙北？”

君安和看着鲜少触碰自己的那双手，以前，她看到母妃拉着三哥嘘寒问暖，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如今自己期望变成了现实，心里却说不出的苦涩。

说到底，母妃还是为了三哥。

君安和木然地抽出双手，“母妃早些休息，女儿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