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的火光，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也许，离开天衡大陆，便再没有了从前那些是非纠葛，生活也会变得单纯。

“好。”龚玥玥终于点头：“这次回黑夷，准备好了，我们就立即出发。”

“好！”赵长垣眼里刹那满是笑意，提步走到马身旁，一把抓住缰绳，跃上马背，搂紧龚玥玥的腰：“好勒，出发！”

草原马的速度飞快，黄昏时分便将他们带回了罗宣城。

“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

看到他们，许多百姓都围了过来，高举双手唱着欢快的歌，抓起一把把绿豆往他们身上扔。

“糟糕。”赵长垣脸色微变：“我忘记了，今天是神火节。”

“神火节？”龚玥玥微微一愣：“神火节是什么节？”

“这是我们黑夷族特别的节日——”赵长垣语速匆促，显然有些发急。

“如果你很着急的话，不必理会我，把我送到府邸就行，我可以在那里等你。”

“好啊。”赵长垣点头，一面朝民众们挥手，一面加快马速穿过人群，行至府邸前。

“殿下。”第一个迎上来的，却是察木，一双眼里满是惊喜：“殿下您回来了？卑职等了好些天，实在着急，正想着要不要去赫都看看。”

“葛黎呢？”赵长垣犀利双眼从他身上扫过，随即淡淡地道。

“葛黎他——领着一支人马，也去了赫都。”

“哦。”赵长垣像是早有预料，并不细问，带着龚玥玥进了门，让她回卧房歇息。

府邸中一切如旧，甚至窗户上还贴着红色的剪纸，让龚玥玥不禁回忆起不久之前那场未能完成的婚礼。

那个时候，她确乎想过，和赵长垣在黑夷，一生一世，过着平安宁静的生活，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阿辰会出现，而且是以那样激烈的方式——那日她若不跟阿辰走，若不苦苦相求于赵长垣，或许阿辰早已命殒黑夷，而不是好好地呆在赫都。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龚玥玥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这乱世之中，不管他们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完全地把控命运的走向。

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让你在某个时候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却偏不让你们在一起，就像她和阿辰，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真的？

不。

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真。

很真。

都不想搀入权利的倾轧，更想回避国仇与家恨——龚玥玥知道大德的灭亡和东元确乎有些关系，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讨厌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产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感。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将他当成东元普通人家的子弟，以为跟着他咽了东元，自然能修成正果，何曾料到还有一位韩夫人，以及昭云公主。

若是她没有跟着阿辰来东元，又怎会无端遭此羞辱，以至于数次险些丧命？

龚玥玥知道阿辰喜欢她，出自真心，却更不明白他无法从家国之中脱出身来，只顾及和她的感情。

纵然爱他，她亦原不该存任何的奢求，只愿他一世安康便好。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想过以疏离的方式，慢慢淡化他们之间的一切，也许时间太长，他会将她忘记，选择一个，他或许不那么喜欢，却能和他门第相当，却又不让他母亲讨厌的女子。

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惜这只是她单纯个人的想法，而对于阿辰而言，那一日庭前相见，便注定了一生一世的真情相许。

一个男人一生能爱几次？

或许只有男人心里最清楚。

想着想着，两行泪水自眸中缓缓浸出，滴在她的衣襟上。

“夫人！”耳边响起声惊呼：“夫人您这是？”

“怎么了？”龚玥玥恍然不觉，抬起手来擦了擦脸庞，待把手拿开，才发现袖上全是鲜血。

“夫人！”明月雪吓得面色苍白：“奴婢，奴婢这就去请王子殿下！”

“不必！”龚玥玥出声将她叫住：“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告诉任何人。”

“就连王子殿下也不告诉吗？”

“是。”龚玥玥点头：“纵然王子殿下，也不能告诉。”

“可是——”

“你听我说。”龚玥玥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指尖，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因为我前些日子服用了朱砂，所以才会流红泪，再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是吗？”明月雪眼里满是迟疑，显然不相信。

“真的。”龚玥玥重重地点头：“再说，你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王子的责怪吧？”

明月雪的眉头却拧了起来：“奴婢受到责怪，只是小事，怕只怕夫人您……”

“没事的。”龚玥玥强忍右臂疼痛，柔声安慰她：“真地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躺一会儿就好了。”

“那奴婢替夫人收拾床褥……夫人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夫人虽然不在府中……”

她的话还没说完，龚玥玥眼前忽然一黑，晕倒在地。

……

“瞧清楚了吗？夫人的情形如何？”

“殿下，恕小的才疏学浅，查不出夫人的病因。”

“嗯？”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你叫什么叫，没看见夫人在睡吗？滚出去！”

“赵长垣。”龚玥玥咳嗽两声，睁开双眼，伸出一只手，朝着赵长垣，他赶紧跑过来，握住她的手，语气急灼地道：“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龚玥玥看着他，忽然莞尔一笑：“赵长垣，你说，我是不是很美？”

“当然。”赵长垣重重点头：“我的朵儿，无论如何，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是啊。”龚玥玥微笑点头：“小的时候，家里的人都这样说，还说我将来，定然会寻得一位好夫君……”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五指用力，眸露哀求：“赵长垣，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

“倘若，倘若我死了，求你，将我烧成灰烬，再送回龙华城去，撒在未语湖里……未语湖，那是我今生，最喜欢的地方。”

“你说什么？”赵长垣的眉头皱了起来：“傻瓜，你都在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龚玥玥抓紧他的手：“你知道吗？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我还不曾见过郑云彰，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有如许多的刀光剑影……我真地，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赵长垣的身子不停地发着抖，眼中渐渐地满是恐惧：“好了琼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马上，我马上……”

他却不知道自己要马上做什么，只是在那里慌成一团。

“你不要走。”龚玥玥使出全身力气拉住他：“我还有话说……”

“什么？”

“倘若，我有什么好歹，你一定要，找一位好姑娘，陪着你度过以后的日子，知道吗？”

“我不要别人。”赵长垣将头转向一旁：“我只要你，龚玥玥你听到了没有？我只要你，只要你！”

他低下头来，把脸深深埋进她的怀中，发出呜咽的泣声：“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从来没有……早知道放你离去，是这样的结果，我一定不会让你走的。”

“没有什么如果。”龚玥玥轻轻地摩娑着他的头发：“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什么上天？我不相信！”赵长垣突兀地抬起头来，双眼血红：“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放开她的手，转头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和我最爱的人一起，创造新的生命？”龚玥玥轻声喃喃：“母亲，您真地觉得，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是最重要的？”

“当然，你难道忘记了，当初你的父亲，是怎么对你的吗？”

“可是母亲，”龚玥玥的眼里闪过几许迟疑：“为什么我看到的，却是肮脏、污暗，和辛酸绝望呢？”

“是啊。”母亲轻轻叹息：“如今的世界，确实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其实琼儿心里，也是盼望着过上平静的生活吧？”

“是啊。”龚玥玥点头：“母亲，琼儿的想法真地很简单，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平静地度过这一生，可是为什么琼儿会身不由己地进宫，会遇上那么多的事，会颠沛流离魂无所依。”

“孩子。”母亲走过来，轻轻地拥她入怀：“你受苦了，都是母亲的错。”

“这怎么会是母亲的错呢？”偎在母亲怀中，龚玥玥的呼吸渐渐变得平静：“其实这一切，都是琼儿自己的错，是琼儿不该……”

龚玥玥喃喃地说着，感觉浑身格外疲倦，只想合上双眼，就这样静静地睡去，再也不要睁开双眼，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世界——母亲，其实有句话您没有说对，其实每个游戏，都有结束的时候，而玥玥想结束了……

一阵清凉感突然袭来，让她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震，龚玥玥不禁睁开眼，却见赵长垣站在床边，身侧还立着个身穿布衣的男子。

“琼儿，你觉得怎么样？”赵长垣眼里满是焦灼：“你说话啊，好不好？”

“我……觉得全身就像被大石头碾过，哪里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