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广场凹陷近半米，所有石砖已然蹦碎成灰，消失无踪，只剩下棕色的泥土层，一片狼藉，触目惊心，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泥土味，即便寒风凛凛，也无法吹散。

林飞衣袖破烂不堪，整条手臂露在外面，双腿和手臂都有些发抖，虽然身形已经不那么笔直，但还是双拳紧握，稳稳立在那里，目光坚定，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倒下。

姬曌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膝盖，长发凌乱，却难掩脸色苍白，就像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一抹鲜红，那是他嘴角溢出的鲜血。

姬曌眼中满是颓然，刚才他那等同于地仙一击的紫星帝王功还是被林飞接下，那团星辰光流与姬曌心神相连，被林飞一拳打爆后，他身受重伤，没有力气再站立，虽然对面的林飞也已负伤，但终究是他输了。

林飞赢了，雄踞神榜第一近百年的姬曌被他打败，单膝跪在林飞面前，孔随风和云惊梦等神境强者脸上的凝重之色缓缓消失，被崇敬取代，他们自问就算联手对付姬曌，都不会是姬曌对手，但林飞却做到了，硬接媲美地仙的一击，将神榜第一踩在脚下，自这一刻起，林飞就是神榜第一！

那些围观武者们满头大汗，心砰砰狂跳，难掩激动之色，因为他们目睹了一场千百年难遇的战斗，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只觉此生无憾。

姬家众人面如死灰，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无敌的老祖竟然会败，他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深深低头。

“你是我妹妹，哥不会让天底下任何委屈落在你身上。”

林柔看着远处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想起当初林飞对她说过的这句话，眼眶湿润，很想冲过去抱住这个为自己撑起一切的哥哥，问问他疼不疼，累不累。

“我输了。”

过了一会，姬曌起身，向林飞道：“林柔你带走吧。”

姬曌输给林飞，心服口服，已经从颓然中走出来，直面自己的失败，放林柔离开。

林柔听到这句话，移步向前，迫不及待想去到林飞身边，而姬行云和虞见秋听到老祖这么说则如丧考妣，虞见秋见林柔踏步向前，更是直接哭出声来，姬行云看着哭成泪人的妻子和一步步离开自己的女儿，心一狠，准备做点什么。

姬行云知道林飞与姬曌硬拼，虽然赢了，但也已经身受重伤，这是一个机会，只要让林飞死在这里，就没人能带走她女儿。

林柔眼中只有林飞，林飞眼中也只有林柔，姬曌背对姬家众人，云惊梦等人更是沉浸在深深的感慨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姬行云手中握着一把弓和一支箭。

这把弓只有普通弓箭的一半大小，通体金黄，弓身布满凤纹，熠熠生辉，此弓名为落星弓，是姬家祖传之弓，据传是当年姜子牙送给周文王姬昌之物，能够一箭落星，为姬家历代家主所有。

至于他手中那支箭，同样也呈金色，且箭身极细，宛如一道金线，是与落星弓配套的落星箭，无物不穿。

姬行云挽弓搭箭，瞄准林飞，准备一箭射杀受了重伤的林飞，林柔此时并未走远，感觉到身后一亮，转头看去，正好看到姬行云将弓拉满，而弓箭所指正是自己哥哥的方向。

林柔瞬间意识到姬行云想干什么，脸色大变，而此时姬行云的手指已经慢慢松开，眼看落星箭就要射出，林柔距离姬行云有很长一段距离，已经来不及阻止，于是下意识往旁边跑去，张开双手挡在箭头和林飞之间。

姬行云视线被林柔所挡，瞳孔一缩，想要停箭却已经来不及，弓弦震荡，落星箭化作一道金色流光飞出，射穿林柔胸口，继续朝林飞方向而去。

“小柔！”

虞见秋放声大喊，而姬行云也直接愣在那里，像失了魂一样。

“混账！”

姬曌此时也注意到这边动静，他认出落星箭，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腾身一跃，将落星箭抓在手中，来到姬行云身边后将他一巴掌扇在地上，落星箭插在姬行云眼前地面，怒喝道：“我姬家怎会有你这等无耻小人！”

林飞见林柔中箭，脑中嗡的一下，心猛然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一捏，他化作一道流光来到林柔身边，俯身将仰面倒下的林柔搀扶在怀。

孔随风等人也迅速围上来，在一旁静静站着。

“哥…”

林柔脸色苍白，躺在林飞怀里，声音微弱的就像狂风里的烛火，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见到林柔这副样子，林飞眼神慌乱，嘴唇哆嗦，喉咙发干，连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的林飞，一点都不像是天下第一的神境强者，也完全没有当世神话的样子，仿佛变回一个普通人，他脑中一片空白，不停吞咽口水，颤抖的手压在林柔渐渐渗出血的胸口，眼神无助的就像个孩子。

林柔胸口血越渗越多，林飞感受到手下温热，恢复意识，记起自己并非普通人，也想到青帝长生诀，连忙运转真气帮林柔封住伤口，手下青光氤氲，试图挽回林柔的生机。

可惜，林柔只是普通人，而落星箭并不是普通的箭，在从林柔身体穿过时，就已经绝了她的生机，此时的林柔只剩下一口气，青帝长生诀根本无法挽回她的生机。

“哥…”

林柔用仅剩的力气抓住林飞的手，细微的声音再次响起，呢喃道：“下辈子…我…”

话没说完，林柔冷冰冰的手松开，从林飞手腕滑下，眼睛缓缓阖起，香消玉殒。

林柔何尝不知道，自己挡不住那一箭，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傻吗？

她确实傻，因为林飞即便受伤，落星箭想要取他的性命也没那么容易，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可是，当林柔看到姬行云射箭那一刻，她根本没时间想那么多，唯一的念想，就是要保护哥哥，是她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站出来，用身体挡住落星箭。

眼睁睁看着林柔气绝，慢慢闭上眼睛，林飞脑海像是炸开一般，仰头发出一声惨嚎，似乎要将心中的愧疚、愤怒、自责、遗憾通通宣泄出来。

此时，天空又飘起雪花，越下越大，密密麻麻，仿佛云端的神仙将鹅毛撒下人间。

雪花极美，但没有一个人抬头去看，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场地中央的林飞和林柔身上，眼中各种情绪都有，全场无声，仿佛都能感同身受林飞的痛。

雪越落越多，地面上第一层雪花刚消融，便又有第二层盖上，渐渐堆起来，整个广场雪白一片，可林飞的世界却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姬曌、云惊梦、孔随风、裴白发…林飞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光一点点被抽空，巨大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包围林飞，将林飞吞噬，整个世界仿佛只剩林飞一人。

林柔走了，带走了林飞全部的温暖和希望，这一刻，林飞压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才爆发出来。

原来，并不只是妹妹喜欢哥哥，哥哥其实也喜欢妹妹，只不过哥哥的理智和伦理世俗就像一座大山，一直将这份感情死死压着，直到妹妹身死，这座大山才消失不见。

林飞渐渐看不清林柔，因为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林飞平生无泪，但此时却哭成泪人，温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林柔冰冷的身躯上，像是一声声对不起，说给林柔听。

林飞对不起林柔，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妹妹，林飞对不起林柔，因为他没有早点直面自己的内心，导致辜负林柔。

漫天雪花，仿佛是一道道嘲笑，落在林飞头上，笑他无能、笑他活该。

林柔一动不动，林飞也一动不动，只有雪花依旧不停，当在林飞身上覆上一层白衣时，林飞作出一个决定。

“下辈子哥娶你。”

林飞擦掉眼泪，看着林柔的脸，接着刚才林柔未说完的话，说道：“可是这辈子，哥不能再陪你了。”

林飞面露微笑，一道道绿色光霞从身上的白衣钻出，照亮周边一切。

空中的雪花消失，地上的积雪消融，一时间，整个世界春意昂然，寒冬仿佛变成深春。

那一道道绿光在空中凝现出一道朦胧的身影，这道身影青光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生命气息，从轮廓上来看，赫然就是林飞的虚影。

林飞不会让林柔死，他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林柔继续活着。

“姬曌。”

林飞转过头，看向姬曌道：“请你护我妹妹一生安宁。”

姬曌猜到林飞想做什么，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

林飞回头看着林柔，再次露笑，空中虚影脸部也微微一动，紧接着虚影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林柔体内。

林飞没有变老，因为从虚影进入林柔体内那一刻，他便已经死了。

可林飞的眼睛还睁着，因为他要亲眼看着妹妹醒来。

终于，林柔睫毛一动，眼帘慢慢张开，同时，林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想多看林柔一眼，却已支撑不住，眼睛缓缓阖起。

林飞完全闭眼，林柔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