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眠看着她，目光中毫无当日的浓情蜜意：“吴钰，你要拦我？”

吴钰长鞭一甩，动作与神态与当日的弱柳扶风迥异，一个飞身向他欺来：“你欺骗我感情在先，违逆义父在后，我怎能任你离开？！”

吴眠一面闪躲她的长鞭，一面妄图说服她：“你明知我同你成亲是假，何来欺骗你感情之说？而后者更是无从谈起。事到如今，你还分不清是非对错？定要助纣为虐？”

“义父救我性命，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我为义父做事何来助纣为虐之说？”吴钰不为所动，一手长鞭舞得出神入化，密不透风。吴眠摇摇头，心知多说无益，以更快的速度左挪右闪。不过几个回合间便到了她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中长鞭。

吴钰虽然落于下风，却并未善罢甘休，反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再次向他攻过来。两人近身格斗，动作极快。

而辛离这边，再次被众多仆役围困，他们不再以硬碰硬，而是一批接一批地靠近她，并迅速撒出药粉来。辛离嗅出这药粉不过是普通的迷魂散，并非驱魔散。可她因未曾防备而吸入了少量药粉，头渐渐变得昏沉起来。手中的刀变得更加毫无章法，力度也弱了许多，再加上如今的她已无必死之心，行动亦受束缚。

待她被众仆役的棍棒围困住后，上方忽地落下一张带着刀的网来。她躲闪不及险些被网在其中，手臂被刀划出几道伤痕。若非吴眠摆脱了吴钰的钳制救了她出来，她怕真要死在这里。

仆役们的攻势有增无减，而墙头、屋顶不知何时也渐渐被官兵包围，两人几乎完全成了瓮中之鳖。

辛离苦笑，她想死的时候死不了，不想死的时候却活不了，上天真是待她不薄。

她脑袋晕得厉害时，隐约听见吴眠的轻语：“孩子取名吴源。今生我与水境有份无缘，若有来生，再续今世之缘……辛离，代我照顾好孩子……”而随后，一股强劲的内力涌入她体内，她能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施展了瞬移术。而下一瞬，她回到了仙人湖旁，意识也彻底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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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辛离说到此处不再继续，我忙追问。她却看着我，撑着下巴笑眯眯道：“若你愿意帮我，我便告诉你后续；若你不愿，那便现在离开罢。”

“我……”我哭笑不得，她这吊人胃口的法子是跟谁学的啊？故事听到精彩处，尤其是涉及到我认识的人之处，要我怎能装作不好奇？我气鼓鼓道：“我帮你自然是可以的，但我起码要先知道这是什么忙不是？”

“放心，不是什么坏事，也不是超出你能力所及之事，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做个假，证明我找到的那个人便是杀了左忆绵的凶手罢了。”

“用一个假的杀手瞒骗吴源？”我虽然猜到了她要我帮她这个忙，却十分不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做，“这么说来，你真的知道左忆绵的下落？”

她叹口气，点头道：“我当然知道。”

“那她还活着吗？”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想必也是吴源最想知道的。

她颔首，我心内一喜：“那她在哪里？”

她秀眉微蹙，并不开口，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告诉我。见此，我补充道：“求人帮忙，起码得让人感觉到诚心才是？若你不想让吴源知道，我不告诉他就是。”

她又想了一瞬，似乎信了我的话，缓缓开口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我看了看四周，除了我和她外，半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左忆绵？我不满地控诉：“哪里有啊？你又骗我。”

“我没有骗你。”她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道，“我便是左忆绵。”

我嗤之以鼻：“还说没骗我？吴源明明说左忆绵是个丑……”

话未说完，我忽地想通了原委，瞪大了眼睛。而她亦是为了证明我的猜测似的，面容以缓慢的速度起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原本的瓜子小脸变宽了一倍，眼睛变小，其余比例不变，这可不就是他吴源形容的那般，除了脸盘大，哪里都小的左忆绵么！看惯了辛离那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冷不丁看到这张平凡至极甚至偏于丑陋的脸，两厢一对比，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我指着她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你怎么会是左忆绵？！”

“这便是我要说的后半部分。”她却并不直接解释，而是继续向我要一个承诺，“若你同意帮我骗他，我自然会告诉你。”

本小妖此刻陷入非常艰难的两难抉择中。一面是吴源的身世、左忆绵的失踪之谜；一面是对吴眠的承诺。孰轻孰重，我一时难以抉择。

辛离似乎也不着急，只倚着身后的柱子闭上眼睛假寐。我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寻思着先骗她说了，日后再想法子告知吴源。反正我只是答应她帮忙欺骗他，并未答应日后不告诉他实情。

“好，我答应你。”应承完后忽地话锋一转，“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你逃离吴家堡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离境阁为何会成为杀手组织？而你为何会成为左忆绵，又为何会离开吴源，不愿再和他相见？”

“你的问题还真不少。”辛离听我一连串的为何，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头，却还是将此后的事情娓娓道来。

辛离逃离吴家堡后，知道吴眠必然是凶多吉少，却未曾回吴家堡一探究竟。吴眠既然牺牲了性命也要让她逃走，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去送死，否则他的付出便会全都白费。

水境和吴眠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让她照顾好孩子，这是他们唯一和最后的期盼，她无法也不忍心辜负。抱着“先把孩子养大，再找吴铭报仇”的想法，她找到之前托付孩子的那对夫妇，带走了孩子。

她本打算以自身之力将吴源养大，可她一无奶水，二无养孩子的经验，再加上魔族与人类的习性本就不尽相同，将孩子折腾了一番、哭闹不止后，只得将他重新送给那对夫妇代为抚养。为了躲避吴铭的搜捕，也为了让吴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辛离隐姓埋名留在那对夫妇的家乡浦临，暗中保护他。

那夫妇本有个比吴源大三岁的孩子，名为左忆绵。然她五岁时，却死于一场瘟疫。与他们朝夕相伴两年的辛离眼见他们因丧女而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模样，心生不忍。左思右想之下进入那孩子体内，用她的身体”活“了过来。

左氏夫妇以为女儿死而复生，喜极而泣，日后更是极尽宠爱、百般呵护，却始终不知真正的左忆绵已不在人世。如今活着的，不过是假借她身体的辛离。

左忆绵八岁、吴源五岁时，浦临闹饥荒，百姓易子而食、争食人肉的事情时有发生。左氏夫妇因饥乏交加接连离世，以辛离的能耐本可为他们找来食物，可她进入左忆绵身体不久，无法用她的身体使用魔力。而倘若她离开左忆绵的身体，她是个死人的事实便会被左氏夫妇发觉，她辛辛苦苦隐瞒他们三年的功夫将全都白费。

最重要的是，她无法将吴源留在那样一个人们为了填饱肚子活下来、什么都能做的地方，即使那两人是他名义上的父母，她无法估量人性的自私与险恶。左氏夫妇死后，辛离带着吴源到处求取食物，这才活下来。为了不让他人起疑，也为了掩人耳目，辛离仍用着左忆绵的身体，和他相依为命。

吴源记事起，她便告诉他父母已死，随手指了一处坟茔告诉他父母葬在那里，并告诉他自己和他并无血缘关系，以方便日后脱身。

几年后，吴源捡回来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妖怪，因她感觉不到紫菀的恶意，也想着日后她离去后能多个人陪伴他，便未曾将她赶离。她在这十多年间，于各个国家辗转营救被歹人驱逐迫害的魔族，将其暗中培养，以待日后找吴铭报仇。

可她没想到，吴源会爱上她。在察觉到他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感情之时，在他对自己剖白心迹那日，她找了个荒唐无比的借口，言说厌弃自己的容貌落荒而逃，她一手策划了自己被绑架之事，企图以此来脱离他的生活，也打消他对自己的感情。

她离开浦临后，便带着那群人赶往吴家堡寻仇，可她怎么都想不到会看到一片废墟。她从附近百姓口中得知，吴家堡毁于十多年前一场大火，那把不知是谁放的火，整整烧了两天两夜，而火灭后，从里面抬出数十具烧的焦黑、辨不出形貌的尸体。

辛离大约能判断出十多年前那场火的因由跟那次父子反目有关。可吴铭和吴眠是死是活根本无法判断，亦无从知晓。

辛离不曾想过，有一天，她竟会找不到报仇对象。

她在恍惚了片刻后，带着手下数十人重新回到仙人湖，按原样构造离境阁，并下令他们以杀手身份为掩饰查找吴铭等人下落，并放出离境阁重出的消息。她相信，只要吴铭还活着，以他疑心之重，定会杀了她以绝后患。就像这十多年来，她不曾有一刻忘记这刻骨之痛一般，吴铭必然也不曾忘记过。

而他循着消息找来之时，便是他们决一死战之日。

若他不曾出现，便说明他或许真已不在人世，而她大仇得报，再无遗憾。

可半年后，她未曾等到吴铭，却等来了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