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座沙丘上仰面躺倒，整整三天，一动不动，任风肆意吹动着疲累不堪的身体，呆呆看着朝升日落，星辰更迭，意识渐渐感到模糊。

而就在第四天，眼中浮现的一抹绿衣让他恢复了些许神智，忍不住凝神看去，就见眼前近在咫尺的黄沙里，居然长出了一朵小黄花。

根茎十分纤细，两片嫩叶迎风颤抖，花朵不及人指甲盖大小。

在这方天地之间，显得那么脆弱，又那般坚韧。

许长青的心中却轰然震颤，良久，他一点一点，咬牙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站了起来。

“花草尚能坚守初心，我怎能轻言放弃？”

念动之间，眼中再次泛出坚毅的神色，重新拾起木杖，一瘸一拐，再次迈动脚步。

这一走，又不知走了多久，但沙海无边，前方依旧丝毫看不到半点希望，体力和精神每时每刻都在飞速下降，全靠着一口气撑着。

“你找不到的，放弃挣扎吧，你很快就要死了，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忽然间，有个奇怪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带着很强的蛊惑意味。

他全身一颤，确实，他太累了，很可能自己一直走到死，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忍不住在心中回应那道声音：“可我还想再坚持一下……你是谁呢？”

那声音呵呵冷笑：“用不着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得到的，你的结局只有死亡。”

“我到底是在找什么呢？”他忍不住喃喃问道。

那个声音嗤笑不已：“你看看你，连自己在找什么都给忘了，你还执着个屁！你不就是在找你那不值钱的道心嘛。”

“道心，”许长青眼中微微一亮，但依旧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甩了甩头，继续低头赶路。

如此，日夜兼程，他却愈发坚定，那道声音时常闯进他的心扉骚扰，刚开始他还有一搭没一搭跟对方回应两句，到后来干脆不理。那声音似是觉得无趣，便不再出现。

“我不会放弃的！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找回我的道心！”

一转眼，又是十年，他的头发都已经彻底花白，脸上满是枯树皮般的褶皱，骨瘦如柴，姿容似鬼。

直到这一天，他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小片绿洲。

许长青欣喜若狂，进入绿洲之后，发现那里突兀的耸立着一座坟墓，隆起的土堆前，有座小小的无字墓碑。

“这会是谁的坟墓呢？”

“我要找寻的道心，会不会在这底下？”

他疯狂的掘土，看到下面有一具崭新的棺材，四个角由浮厝顶着。

掀开棺盖，里面躺了一人，面容安详，衣冠整齐，许长青细细端详，吃了一惊，这人竟然是自己！年轻版的自己！

他踉跄跪倒在地，大脑再次一片混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眼前的人是自己，而且早已入土，那么自己又是谁？

下一刻，那人忽地睁开双眼，直直看着他，全身上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芒，张嘴发问，那声音响彻九天十地，振聋发聩。

“寻我为何？又何为天地所以长生久视者？”

许长青浑身一震，茫然抬起脸来，下一刻感觉全身被一种玄奥的力量包裹，心中自动浮现出一个答案，几乎是下意识脱口道：

“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大道为何？禀何意？”

“有状混成，先天地生，萧廖独立不改，可以为天下母！我辈当禀天地之意而立凡人之心！”

“其律何解？”

“反之也，道之动；弱也者，道之用……”

“哈哈哈哈！道心通明，是个可造之材矣！”

那声音忽然一阵大笑，而后慢慢消逝，年轻版的自己也化作一道流光，遁入天边。

接着，许长青看到这方世界开始震颤，一道接着一道的裂纹出现，天空大地开始扭曲变型，像纸片般被人撕毁，揉搓，最后彻底分崩离析。

他猛然睁开双眼，记忆重新恢复，发现自己还端坐在那方蒲团上，眼前是熟悉的云台。

许长青虚脱般大口喘气，这幻术迷阵好厉害，那片沙漠和一幕幕是如此真实，包括时间的感知，他就像真的在里面呆了数十年一般。

好在，他应该是坚持下来了吧？

想起最后那个问自己道心的情景，他有些惊奇，因为那些回答的话，不可能像是自己能说得出的。仔细想了想，他判断大概是和自己识海里的天衍道术有关。

这时候，光柱中那老道长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第一关云台试炼过关，你可以继续接下去的天梯之路了。”

许长青吁了口气，看了看周围，只见万雪婷和韦岁晚仍然是双眼紧闭的状态，自己是第一个出来的，便暂时原地安坐，静候他们俩的苏醒。

“……”

“……”

与此同时，在九天之上，一座临时搭建的云宫之中，几位修者团团围坐。

前面的流光镜之中，浮现的正是无数炼气士在一层云台试炼中的种种表现，旁边的仙娥手中灵光闪动，法镜中的画面便来回切换。

其中一个身披紫袍，气质沉凝的老修忽然出声道：“停！”

那仙娥闻言，立马手指一顿，那流光镜上的画面便顿在了一个情景。

那是一片沙漠幻境。

沙漠中的少年，刚刚成功完成试炼，走出了那方虚假的世界。

在座的各位都是修界各门各派的长老，负责此次试炼结束后，将新晋拜入本门的弟子接回去。

其余长老见状，都停下了品评，望着紫衣剑修，一位衣衫上绣有太极图案，宽袍大袖的中年道人问起：“朱道长，你又怎么了？”

紫衣老修没理她，对那灵娥吩咐道：“倒回去一点。”

后者照做，于是，在场众人都清晰听到那青年关于对道心的回答，相顾露出讶然的神色。

“此子对于道心的领悟，已经到了如此境界么？”

“实在不错，是个好苗子！”

“不知他持的是哪门的接引帖……”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白发的修者，正是负责看管接引通道，镇守天梯的年迈老道长，此刻笑吟吟冲那位白袍中年道人道：“是你们无极门的，王道友，可喜可贺。”

在场众人也纷纷跟着表示祝贺。

“哎呀王真人，恭喜恭喜啦……”

“你们无极门又填一位小天骄，羡煞贫道也。”

“王道长看看你这副嘴脸，你就乐吧……”

姓王的中年道人一听那弟子是拜入自家道统的，自然是喜笑颜开。

场上只有那紫衣老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心中暗道：贼老天，怎么天才尽跑到他们无极门去了！

希望少卿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

“……”

过了盏茶时分，万雪婷和韦岁晚相继醒转过来，反应和许长青差不多，一阵茫然，有些缓不过劲的感觉，还有点虚脱乏力，许长青分别给他俩渡了点真气。

三人聊了一会这堪比真实的幻境，万雪婷说她被困在一处雪原，连续走了数十年，也是丢失了记忆，但冥冥之中记得自己一定要找到什么人，许长青就问最后找到了吗？

万雪婷不知为何，脸色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韦岁晚说起，则是被困在大海上，只有一艘孤舟，就这么漂泊了数十年，现在想起幻境中那种绝望感，犹自心有余悸。

看来，这一层云台就是考教他们的意志力和向道之决心的，若中途无法坚持，很可能就会视作试炼失败。

这么想着，许长青望向上方的天梯，口中道：“我们接着登天梯吧，后面还有两关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