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巍“嗐”了一声，道：“我是个老头子了，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都是黄泥土埋到了脖子上的人了。可你不一样啊，你还有大好未来！”

他又朝站在柳拭眉身后的慕将离看去，感慨地道：“你们兄妹俩，能够一直互帮互助，如意若是知晓了，心里可得欢快呢！”

许是他的身子越发虚弱，近段时日，他越发惦念那些已经没了的人。

譬如，他早逝的妻子、被害死的女儿、战死的老五……

等等。

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慕将离本来不擅安慰人，说道：“外公，你精神不好，先别顾着说话，我叫人送药进来，你把药给喝了。”

“哎。”梁巍没反对，但慕将离转身出去后，他就跟柳拭眉告状：“你这个哥哥啊，用药可狠着呢！他开给我的药，又臭又苦，简直难喝极了！没喝上一碗，都跟要了我的老命似的！”

他的语气越是松快，柳拭眉脸上的泪越是止不住。

她和慕将离给梁巍诊过脉，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梁巍的身子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象！

他们的医术再高明，也不过是能够将老爷子驾鹤西去的日子，拖延一日算一日。

终究，医术不是仙术，即便是掌握了九九摄魂针阵这样的金手指，传说中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把人救活，那也得这个人是能活的呀！

梁巍的身子，早年习武留下的伤痛的病根，老年来的时候，都跑出来折磨他了。

他脾气又比较火爆，所谓的恐伤脾、怒伤肝，老爷子的肝脏之前就破裂过，尽管后来一直调养，但老人嘛……

他自己乐天，怕药苦臭，那是喝一顿忘一顿的，少不得还有偷偷倒掉的。

这身子，哪儿能好？

“唉，你说你……”梁巍见她哭得厉害，心疼极了：“拭眉啊，外公还在呢，你别哭呀！”

柳拭眉哽着声音，道：“那外公你也不要说那些丧气话，我和哥哥都会尽自己所能，不能把你彻底治好，也不会让你这么快就离我们而去的！”

“好好好啊！”宝贝孙女儿哭成泪人儿了，梁巍哪儿舍得，他什么都答应：“行，我会乖乖喝药的，你先别哭，啊！都是俩孩子的娘了，还哭鼻子，多羞羞啊！”

柳拭眉看着他，道：“我出宫急，出来后才想着，应该把小执送过来给外公看看，看着他，你就恨不能再多活一百年、就不会背着我们把药倒掉了！”

“……”梁巍无言以对，但他还是关心：“小太子在哪儿呢？”

柳拭眉让人把太子抱进来，放在了梁巍的床头。

梁巍身子虚弱动弹不了，只能转头看着襁褓里胖嘟嘟的皇甫执，脸色虽然很差劲，但依旧挂着笑意。

“哎哟喂，我们家小太子爷，长得可真好啊！”

转而，又道：“可惜不是我们家念念。”

柳拭眉：“……”

老爷子盼女、宠女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的！

她说道：“念念离不开国师的养护阵法，外公你赶紧把身子养起来，再过去看她呀！”

“嘿嘿！”梁巍应道：“对，我得好起来，去看我们家念念！前几日我还去瞧了，小家伙长得太瘦了，若能像太子，那肯定水灵水灵的！”

“说起来，我可是嫉妒外公了。”柳拭眉叹息道：“您见着念念的机会，可比我多了去了！”

老爷子平时闲着没事干，就会跑去钦天监探望小公主。

比起来，亲娘不得不锁在皇宫内，见女儿的次数反而少了很多！

“这你也要跟外公你眼红么？”梁巍直言道：“将来，你还能看着念念长大、嫁人、生子……我这老头子，是没有这个机会咯！”

“外公又开始说丧气话了！”柳拭眉很不愿意听这种话：“我不说你要长命百岁什么的话，但你不想看看七舅舅生闺女么？我先前与国师闲聊，说不定咱们梁家的闺女，就在七舅身上了！”

梁巍怎么可能不想看？

但他自己的身子，他还能不知道么？

不仅他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其实柳拭眉也是知道的！

柳拭眉无比清楚，梁巍的身子状况，就算竭尽她与慕将离的所能，能让梁巍吊着命多活个一年两年，也是极限了！

但她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呀，做大夫的首先不能认输！

不到病人气绝的那一刻，她都不能说：我已经尽力了。

尤其是，这位病人，是她至亲的外公啊！

这边聊着，药送来了。

梁巍说道：“把太子爷抱走吧，我病的时间也长了，可不要过了病气给太子。执儿呀，将来可是我们大蜀的未来！”

“外公说这话。”

柳拭眉把皇甫执抱起来，慕将离接过下人端过来的药，伺候老爷子服药。

说起来，梁巍就只有梁如意这么一个女儿，算是他的心头宝。

女儿的一双儿女，早年丧了柳行云，让梁巍心疼过背，后来得知他能借尸还魂又回来了，还有他守护着柳拭眉，也算老怀安慰。

当然，不管是柳拭眉还是慕将离，都不敢让老爷子知道：其实真正的外孙女柳拭眉，早已经香消玉殒、芳踪难觅了！

这边照顾好了老爷子，看着他安睡了，慕将离才护送柳拭眉回宫。

柳拭眉其实不太想走，但身为女帝，这样的身份容不得她任性。

她留宿宫外，就意味着护卫队这群人要彻夜难以休息，她得回宫！

途中，慕将离说道：“外公可能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柳拭眉点点头。

想到这个，她撇过头去，忍不住泪意盈眶。

慕将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叹气，道：“生死有命，你是大夫出身，这个道理最是明白不过。也不要太难过了。”

如何不难过？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便是其中四个！

慕将离又道：“明日我出宫，陪外公喝腊八粥。他的身子不宜喝这些，但意思意思吃两口也好。”

“对哦，明日就腊八了。”柳拭眉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她双眼朦胧，道：“我嫉妒你了，哥哥。我也想出来跟大家一起过腊八。”

慕将离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下的泪痕，道：“明日我给你送进宫里来。”

“你可不要忘了！”柳拭眉虽然也不满意，但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十二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