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道衍进了大殿，先向宫人询问马秀英的身体情况。

今日负责宫殿事务的是紫鹃，这个女子在经历了两个同伴的相继逝去后变得沉默寡言，怔怔地杵在门口仿佛在想心事。因为逊影告诫宫里的人要对道衍尊敬，所以她见了道衍急忙行礼，说道：“皇后娘娘醒来约有一个时辰了，精神状态不错，还跟皇上、太子、两位王爷说了一会话。”

道衍一听朱元璋还在里面便有心回避，说道：“烦请女吏转告皇后娘娘一声，贫僧现在去做晚课，迟一点过来讲解治疗的方案，女吏记得让皇后娘娘按时吃药。”

他刚要告辞，一直暗中关注坤宁宫动静的赵成看见这边的动静，对朱元璋禀告道：“道衍大师来了。”

朱元璋立刻说道：“宣他进来。”

道衍进来依次拜见朱元璋和马秀英。

马秀英见他举止镇定，神态从容，估计沈万三那边的事情还比较顺利，遂放下心来，说道：“多谢大师四处奔波为本宫寻访药材。”

道衍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关心和责备，“贫僧找药材的事不足挂齿，倒是皇后娘娘须放宽心情，调养好身体。病者若不配合大夫的治疗，即使华佗圣医来了也束手无策啊。”

马秀英惭愧道：“本宫谨记大师的话，以后会遵循医嘱。”

他二人相识多年，说话自然不像陌生人那般生硬客套。其实医生对病人也大多是这样嘱咐，就连朱元璋都没听出什么毛病，赵成却觉得两人的语气有些随意，眼神偷偷地瞟过来瞟过去。

道衍自从察觉到赵成对他的敌意后就一直对赵成有些提防，睹见赵成不怀好意的眼光，心中一凛，连忙正色对朱元璋说道：“贫僧擅自改变行程，没有及时向皇上禀告，请皇上恕罪。”

“无妨，事出有因，朕不会怪罪于你。”朱元璋好奇地问道：“你给赵成说的那铁树药材真有奇效？千百年才有的花果你如何能轻易找到？”

“铁树确实周身是宝，治疗皇后娘娘的脏腑积淤咳嗽咯血有一定作用。不过铁树并非千年才开花。就像南橘北枳，铁树在南方会开花结果，在北方就极少开花。”道衍又把铁树的功效说了一遍，在朱元璋面前他不敢隐瞒，这种事朱元璋只要随便派个人调查就能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朱元璋难免有些失望，原来铁树开花并不是人们口中奇异的现象，只是同一物种因环境条件不同而发生的变异罢了。如此说来这种药材也不见得有多珍贵，能遏制住马秀英的病情恶化吗？

马秀英见朱元璋神色不虞，便说道：“皇上，妾身有点累了。”

朱元璋顿时被这句话转移注意力，“那你喝了药就早点休息，朕也要去处理政务了。”

马秀英叮嘱道：“皇上记得用过膳食再忙碌，不要太操劳。”

“贫僧要去做晚课，就不打搅皇后娘娘息养了。”道衍跟着告辞，朱元璋都走了，他一个外人留在这里不妥。

因朱元璋在跟前，马秀英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示意允准。

朱元璋握了握马秀英的手，“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朕得空了就来看你。”他觉得马秀英的手指冰凉，就皱眉对道衍吩咐道：“大师为皇后再检查一下|身体，朕觉得皇后的气血还是亏得厉害。”

有了朱元璋的命令，道衍便留在坤宁宫和众人一起恭送朱元璋离开。

待朱元璋一走，殿里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大气都不敢出的宫人们也敢自由呼吸了，许多还没吃晚饭的人都壮着胆向逊影请示。

逊影真当马秀英的病能彻底治好，因此特别好说话，笑着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还自掏腰包拿出十两银子让他们叫厨子单独做些好吃的。

打发走这些一脸雀跃的宫人，逊影和道衍进了内室。马秀英斜靠在床头，脸上带着笑容，兴趣盎然地望着他们，丝毫看不出疲倦的模样。

逊影惊喜道：“主子，你好了吗？”

马秀英点点头，“我觉得好多了。你瞧我刚才都没怎么咳嗽。”

道衍清楚马秀英的肺腑积血无法彻底清除，但相由心生，马秀英现在有精神，说明她的心情不错，起码病情暂时控制住了，也很高兴地说道：“皇后娘娘若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很快就能下床走动。”

马秀英在床上躺得骨头都要散架了，立刻说道：“我觉得现在就能下床。”说着竟叫逊影扶她起来。

道衍劝道：“您这些时日都没好好进食，哪有力气走路，再缓上两天，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在花园走走。”

逊影为了转移马秀英的注意力，说道：“大师快为我们讲讲这次的经过，主子可担心你了，天天祈祷你能平安归来。”

马秀英抢白道：“你就不担心木龙生？”她一撇一嘟嘴的模样竟然流露出一丝小儿女的姿态。

道衍挪开视线，低头合十，“多谢皇后娘娘挂记。请先让贫僧检查您的身体。”

“先讲经过。”马秀英双手藏在被窝里不给道衍诊脉，她没意识到自己总会不知不觉在道衍面前撒娇任性。

“主子，奴婢去给大师倒杯茶，顺便看看药煎好了没。”逊影告退，她觉得自己应该给两人一点独处的空间。

马秀英嫁给朱元璋几十载，逊影从没见过马秀英在朱元璋面前放纵撒娇，要不是今天看到的这一幕，她还以为马秀英本身就是性格清冷的人。原来马秀英也可以像其他女人一样撒娇任性，只是那个能让马秀英恣意放纵的人不是朱元璋。

逊影心里莫名的酸涩，觉得这两人都挺可怜，当年不知发生了何事，让他们错失了彼此，一个郁郁寡欢，一个终生不娶；一个在宫里牵肠挂肚，一个在外面四处奔波。无论谁有事了，对方总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去相助。这份感情让人感动却也让人惋惜。因为如今一个贵为皇后，一个是出家高僧，哪怕心中牵挂着对方，也无法说出来，哪怕两人近在咫尺却也要保持着天涯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