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四十五年，灵境。

自打芙苏妮的身份公开之后，灵境也就向大清高层半开放了。皇室、宗室之中，郡王、亲王、贝勒都拥有一座自己的树屋，大臣里面，公爵也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树屋。

雍亲王也在灵境选了一座树屋。

在胤禟将帝位传给弘晏之后，雍亲王也将哈萨克省的重担传给了儿子弘历，此后就进入灵境，专心修炼。只是，他开始修炼之时，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已经固化，紫阳决再是强大，也无法让他突破人体的极限。

如今，已经一百三十九岁的他，体内的生机已经变得很弱，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一天，从睡梦中醒来，雍亲王的精神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好，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是时候离开了。

胤禛对身边伺候的女人说：“去把孩子们都叫来。”

“王爷，您大好了？”

看到雍亲王红光满面，这位妾室高兴极了，她的孩子还小，最担心雍亲王现在就一命呜呼了，让她和她的孩子没了依靠。

胤禛淡淡的道：“不，今天就是本王的大限之日了，你速去把孩子们都叫来。”

那妾室顿时就泪流满面，惶恐的出去，吩咐奴才去传讯了。

不一会儿，雍亲王的子孙们便都聚集在了他的树屋里，树屋不大，女人们只能守在外面，惶恐的等着最后的结果。

胤禛的眼神从弘时、弘历、弘昼……的脸上一一看过去。早年，他子嗣不丰，夭折了好几个孩子，就连嫡长子也没有保住。

反而是后来开始修炼之后，为了爱新觉罗氏枝繁叶茂，族里的男人们每个都纳了无数的女人，那些后来纳的女人们，倒是为了生育了不少的子嗣。近百年年间，子女也有了四十多个，孙子、孙女就更多了。

这么多的孩子，说实话，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也就是年长的几个。后面子女一多起来，又要修炼，又要经略哈萨克省，他哪里还有精力去一一关注？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当初汗阿玛对他们，也是一样的。

此刻，看着那些他都觉得有些陌生的子孙们，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孩子们，阿玛对不起你们，这几十年来，阿玛没有完全尽到一位父亲的责任，对你们的关心，太少了。”

几个年长的子女都惊讶的看着他们的阿玛，这话，不像是他们那位冷冰冰的阿玛所说的话啊。年幼的子女们却是呜咽着哭了出来，他们年纪还小，对父亲的依恋比兄姐们自然是要更重的。

胤禛挨个摸了摸几个还未成年的子女的头，轻叹道：“阿玛不能陪伴你们长大了，不能看到你们成家立业了。以后，你们要乖乖听你们的额涅的话，听你们兄长的话，好好修炼仙法，好好学习各种知识和本事，争取以后做一个对大清有用的人。”

几个孩子们哽咽着点头。

胤禛又看着几个年长的儿子，道：“弘历，雍亲王府的荣耀，以后就要靠你了，不要丢了阿玛的脸。弘时、弘昼……这个世界那么大，只要你们有能力，用心去做事，总能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的。”

弘历红着眼眶，说：“阿玛放心，儿子不会让阿玛失望的。”

胤禛又道：“我死之后，就按我之前所说的，把我单独安葬在主殿就是了，不用和福晋合葬。她估计也不想和我在一起。”

胤禛面上显出追忆之色。

他因为修炼了仙法，所以寿元得到极大的延长，然而，他的女人们却没有血脉资质修炼仙法，所以，一个个的都先他而去。

福晋去世的时候，只有五十几岁，到死，她都没有原谅自己，到死，她依然埋怨着皇太后。

李氏、舒穆禄氏、年氏等人，也都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他看着她们一个个先他而去，他心里的感情也就越发淡了。后来纳的那些年轻女人，也仅仅只是作为开枝散叶的工具罢了，感情却是更加浅薄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说：“太上皇和皇太后来了。”

胤禛苍老的眼神瞬间就迸发出了激动之色，一瞬不瞬的看着门口。

弘历几人对视一眼，心说，一百多年了，阿玛心里还是念着皇太后啊！

对于雍亲王和皇太后之间的事情，几个年长的儿子都听自家额涅说起过，不由得感慨，自家阿玛也是位痴情人啊。

门口，胤禟和芙苏妮走了进来。

胤禛一瞬不瞬的看着芙苏妮和百年前并无二致的脸庞，他如今都要死了，还管那些忌讳做什么？

弘历等人拜见胤禟和芙苏妮后，就静静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三人。

胤禛感慨道：“我老了，大限将至，九弟和九弟妹却还是这么年轻……”

他的心神不由得有些恍惚，如果当初站在芙苏妮身边的是他，是否他也会如同现在的九弟一样，拥有强大的实力和年轻的生命？

胤禟神情有些哀伤，几年前，他送走了汗阿玛、汗额涅，送走了大哥、二哥、三哥，如今，又要送走四哥了吗？

只可惜，芙儿的月华引一生只能为一人使用，她用到了自己身上，于是，自己可以洗筋伐髓，以一个最合适的身体条件，去学习仙法，也才有了他如今一身澎湃的法力，和更长久的寿元。

然而，汗阿玛、汗额涅、其他兄弟们，却因为修炼仙法时已经过了最佳年龄，都无法抵达芙儿所说的人类寿命的极限。

生离死别总是让人伤感的，胤禟低低的叫了一声：“四哥……”

胤禛坦然笑道：“九弟，你知道吗？我一直很讨厌你，明明是我更早见到她的，最后，她却嫁给了你。”

胤禟平静的回视：“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这就是命，芙儿，命中注定是我的妻子。”

胤禛喟叹道：“是啊，这都是命啊！”他深情的凝视着芙苏妮，说：“如果，当初是我先找到你，你会嫁给我吗？”

芙苏妮轻声道：“不会。”

胤禛苦笑：“我也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是天之骄女，我却早早的就娶了嫡妻，如何能够再亵渎你？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可恨呐！”

胤禟和芙苏妮都没有说话。

胤禛问道：“九弟妹，可以告诉我，当初弘晖，是否有生的希望吗？”

胤禛从来也没相信过芙苏妮在康熙传位给胤禟那天，在太和殿上说的话，他坚信，在更早之前，芙苏妮就已经是仙了！

芙苏妮和胤禟对视一眼，胤禟道：“这件事，朕来说吧。当初，芙儿的法力修为还不是很高，没办法替弘晖解毒，所以，她用圣血米，滋养着弘晖的身体。按照预定的计划，从江南回来之后，芙儿就能够得到突破，可以救治弘晖的，然而……”

至今想起来，胤禟也很是遗憾。弘晖那孩子真的是个极好的孩子，只可惜命中没有那一线生机。

胤禛闻言，低低的笑了起来：“乌喇那拉氏啊乌喇那拉氏，你可知道，是你害死了弘晖？是你害死了弘晖啊！不，恐怕后来你已经明白了，所以，后来那几年，你才活得那么痛苦吗？”

在芙苏妮的身份宣布之后，四福晋、五福晋这几个曾经与她为难的人，被吓得够呛。五福晋没两年就在惶恐中去世了，四福晋也没坚持几年，就被心病折磨死了。

胤禛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不欠乌喇那拉氏的。

解开了心底的一个疑惑，胤禛也是彻底的放下了，然后，他回光返照的精神气迅速的衰败下去，他艰难的道：“九弟妹，你可以画一幅你的画像，给我陪葬吗？我天天画啊，可是总是不能画出你的神韵来。”他低低笑了两声，看着胤禟，说：“九弟，你就宽恕我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成全我临死前这最后的一份心愿吧。”

胤禟深深吸了一口气，任凭是谁，被人觊觎自己的女人，心里都不会舒服。然而，看着四哥雪白的头发，和脸上深深的皱纹，那气若游丝的模样，以及那眼底深深的哀求，胤禟还是心软了。

他背着手，走了出去。

胤禛就笑了起来：“九弟，谢了。”

芙苏妮轻叹一声，望着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四哥，你这又是何苦？”

胤禛低声呢喃：“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芙苏妮的心微微颤动一下，走到书桌前，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文房四宝。芙苏妮拿起毛笔，低头作画……

胤禛浑浊的眼睛贪婪的落在芙苏妮身上，能够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真希望，能够永永远远的看着她！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让这一刻永恒存在！

然而，时间不会为谁而停驻，没多久，芙苏妮就放下了毛笔，将那幅画提了起来。

胤禛看到，画中的女子穿着一身雪青色的衣裳，脚踩一朵硕大的芙蓉花，在山峦间快乐的飞舞，一个长着蝴蝶翅膀的小人儿，坐在她的肩上，小脚轻快的甩动……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芙苏妮时，她的模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