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袍子君休换
作者:许辞凉 | 分类: | 字数:6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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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白衣惹土心如故
“晓棉,这份合同文件缺了一页,你拿去法务科找他们核对一下,然后补新的一份回来。”
姜晓棉接过合同:“喔,好的。”
迟阳和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可表面上何曾是这样?姜晓棉上楼往法务处走去,他将合同缺页的那纸张悄悄扔到垃圾桶里。
姜晓棉来到法务办公室敲门。
“进来。”
听到里面允可的声音,姜晓棉便推门而入,“陈经理,这份合同我们总监说有不完善漏页之处,需要补换一份。”
他翻开来瞧时,果真是漏掉了一页,嘀咕:“这没道理会漏一页呀,奇了!”随后又交代:“晓棉,你去外头那边找一位姓向的法律专员,让他核对补缺。”
姜晓棉出了办公室后随着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空岗位并不见人。
“咦,晓棉,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部串门?”
姜晓棉回头笑答那个同事说:“我有份合同需要找一位姓向的法务同事核对,他不在吗?”
“喔,他啊,去取文件去了,你等一下。”那同事说后又向前面走过来的身影笑,笑得眼睛都眯没了,“冬漾,设计部的姜特助找你。”
两个人抬头顺着目光相对。姜晓棉像是被架在稻田里的稻草人那样定在原地,半天说不上别的话。
同事在旁边介绍:“晓棉,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法务专员,他叫向冬漾。”
“你好。”向冬漾朝姜晓棉握出手,那样顺理成章的动作,好像他们才是第一天认识的模样。
姜晓棉停滞在空气里慢了半拍。
“这是aike品牌的合作合同,我们总监说有不完善的地方,麻烦你核对一下。”
朝文件伸出的那两只手,停驻在一个给,一个拿的画面。这一幕,仿佛是在摄像镜头里定格的时光,镁光灯闪烁后消失了焦距,周围的一切事物才开始正常运转。
向冬漾淡淡地面无表情,拿过文件瞧说:“的确是少了一页,你等一下,我重新补一份给你。”
姜晓棉点点头,不怎么去看他的脸,只有余光大概扫描过他的一举一动。她能假装自己没来过吗?她能假装是游荡在空气里的一粒尘埃吗?他依旧你行我素,一副与她不相熟的态度,很是装模作样。
“咔咔”声的打印机一张纸一张纸地传送出来,姜晓棉觉得思绪被它吃紧了,她就只敢盯着打印机,盯得呆掉了,等到它没有任何声响,她仍然一动不动。
几秒后,还是向冬漾不动声色地伸长了手往出纸口拾捣出厚厚的一沓纸,嗒嗒几下订书机的声音,被签过名的笔放回原处。
“好了,拿去吧。”
姜晓棉接过来时纸间还有那么一丁点余温,被她攥着冷却下来。她想问问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上班,但应该会被他冷言冷语怼回来吧。姜晓棉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唯有两个字“谢谢”就转身走去,走得很干净的速度。
可向冬漾比她还要纠结呢,他一屁股往凳子上坐去,捕捉着新鲜的空气微微闭目。李笑欢说的那句话言犹在耳。
“难道我来到这里,更多的原因真是为了她吗?可她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肯说,如果我跟她开口,她应该会嫌我烦吧。”
难言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怎么也找不到精准的位置挑出来,时不时刺得不舒服。把那些话咽进肚子里,心又会扎出鲜血来。
法务部在二十楼,设计部在十八楼。
两个人的距离,仅有两楼之隔,却如上天入地般的渺远。
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间,就有人不要这份金子,让自己虚度在滴滴答答的钟表里,看着三根指针越行越远。姜晓棉就是这样的无聊,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心思。
“以后我们每天就出现在同一栋楼里吗?”
“有多大的概率会巧撞在同一时间的电梯里上下班。”
“公司里举行大型会议的时候就免不了要见面了。”
……
脑袋被各种各样的想法填满,直到快下班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工作一事无成。
然后那些同事都迈着大步流星,一个个带着逃离囚笼的喜悦涌去出口。
“晓棉,下班了,怎么还不走?”
姜晓棉正做文案,抬头应说:“今天的报告还没有整理出来,马上了。”
“呀呀,忙者多劳,晓棉,那我们先走了。”
办公室只剩姜晓棉一个人了,那种感觉像是上小学时贪玩放学被罚留教室的情景,她觉得自己真对不住这个岗位!大约半个钟后她才忙完离开。
“叮”
电梯一到,一切总是这么凑巧。里面只有向冬漾一个人,看样子,他也是刚收拾完工作下班。
姜晓棉站在电梯门前迟疑,抓紧了衣角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直到电梯即将自动闭合时被人阻止,向冬漾那张冰冷的脸靠近了她,“怎么,我是老虎会吃了你吗?”
她若无其事挪脚进了电梯,在心里回答:“你就是老虎,真的会吃人。”
电梯门缓缓自动关闭,可能是空气过于安静,让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异常响亮,电梯下降的时候有轻微一卡卡的震相。向冬漾慎慎地仰起头,盯着电梯上方。
第七十四章 白衣惹土心如故
而姜晓棉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她的目光就瞥停在岁月往他额头上钦点的那道抬头纹上。
沉默一下子被打破了。
打破沉默的人,并不是他们当中的谁。
“哐当,哐当”
…
电梯剧烈抖动后停止了运转。
向冬漾跟姜晓棉摔了个踉跄,他们扶着厢壁上的扶手爬起来,两个人焦虑的四目相对,不安的呼吸一起开始急促粗喘,带动整段空间连绵起伏。
“滴滴滴”
电梯的指示楼层停在十一楼。
向冬漾的头上冒出一层层晶莹的汗滴,他过去按下了求助键,“物业吗?我跟我的同事被困在电梯里了。”
对面:“好,请你们耐心等待,我们这就派人过去。”
姜晓棉的心揪起来慌了手脚,如果不活动四肢的话生怕下一刻粉身碎骨就没机会了。她只是一个小女生啊!原来发生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电梯惊魂”也会毫不犹豫地朝她降临。
向冬漾伸手过去本来是想牵她的,不知怎么的最后选择停落在她后背上,温柔拍问:“你没事吧,他们马上就到了。”
“好。”姜晓棉颤抖地吐出一个字,脸上有被冰凉的白漆刺刺刷过的煞然。她手机铃声一响,掏出电话看时是迟阳和的来电。
“喂,晓棉,你到家了吗?”
“我,我跟向冬漾困在公司的电梯里了…”她话还没说完,嘟嘟声手机信号就断了气。
“唦唦”几声,电梯灯光忽灭忽闪,电梯又接着晃抖不停,像一头凶猛的食人虎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咆哮,要让人坠入黑洞洞的地狱。
“啊啊!——”
两个人的神经同时紧绷,心也跟着电梯乱七八糟地颤抖,忐忑个不停。姜晓棉直接吓得捂耳张嘴哇哇直叫,眼泪没有声息地掉在脸颊两侧,然后身体被一阵力量圈在伟岸的胸膛里,那个声音温柔说:“晓棉,别怕。”
姜晓棉抱紧了他呜呜起来:“冬漾,他们怎么还不来…”
“至少还有我在。”
一句话,让姜晓棉感到久违的心安,就像…就像那年第一次的蹦极。
外面很快响起物业的声音,“向先生,向先生,你们听得到吗?”
“我们在,在!”
回答的声音隔着电梯墙壁斜传过去,不知道他们听到的分贝多高,但是两个人都在拼命地喊。
外面又一阵拍打声传来:“晓棉,晓棉,你还好吗?我是迟阳和,听到应我一声。”
“总监,我…我还好…”
迟阳和本来已经下班回到家,在电话里听到姜晓棉的异常声后匆匆赶来。家距离公司又近,赶来时听见她的回答带着颤抖,顿时暴脾气像从高处袭滚下来的泥石流,一阵一阵的把气都撒向边上低头的物业,抓着他的衣襟怒号:“你们怎么定期检查的电梯?是摆设?是玩的吗?这里是十一楼,你掉一个下去试试看!”
从没有见过迟阳和有这样的大脾气,一双怒眼吓人得很,快要把人活吞下去了。他们的回答也带着颤抖:“迟总监…电梯卡在十楼跟…十一楼…之间,工人们都去拿电机跟设备了,手…手动盘车救人…”
此时此刻,电梯的内与外,里面的人揣着恐惧;外面的人暴露着脾气。
维修人员满头大汗,开始作业。
物业收到消息后贴墙喊道:“向先生,注意,电梯要往上升了…”
“让开,我说!”迟阳和嫌他不利索直接推开,朝电梯门缝死死瞪着眼睛喊:“晓棉,晓棉,注意安全,他们开始作业了,电梯会慢慢上升,别怕,不要紧张,我在外面等你们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脸跟嗓子急得通红,脖子上连着的血管淌过细汗后清晰可见。
那个弱弱的声音回答:“好,好,我听到了…”
电梯时不时剧烈地抖动上升,姜晓棉每次在他的怀里都吓得直叫出声,她也明显感觉到那双手把她握得更紧了。
“晓棉…”
姜晓棉听到向冬漾的呼唤,以为他要说什么,带一声“嗯?”的恐惧扭头过去,没想到他的唇就那样安稳地贴过来。惊怖的气息都被吞回肚里,一股暖意将她的恐惧和慌张散化开来,无形之中化为乌有。
直到电梯再一次剧烈地抖动将他们扑倒在地。他们感受到电梯带着渐渐平稳的速度上升,两个人也不站起来就趴在地上,盯望着偶尔抖动的电梯。他们目光遇见之时浅浅相笑,泪花闪得剔透。
足足两分钟的漫长等待,时间像是被黑白无常拿铁链桎梏住的步履维艰,只能一点一滴露掉出来挣扎着走。
“叮”一声清脆响亮,几乎是从另外的时空传来的佳音,接着那几句:“小心点,小心点”,电梯的死亡之门顺着一群人的力度一点点被扒开。
“晓棉,冬漾…”
不用再隔着电梯了,迟阳和的呼唤,他们的笑容都如释重负。
向冬漾伸出袖口,抹掉了她脸颊的泪,“晓棉,我们出来了。”
“嗯。”姜晓棉紧搂住他,“差一点,我就失去你了。”
迟阳和看见这一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略笑,默默往下楼的楼梯口走去。
天空中还有一丝亮光,东方地平线上最先出现的启明星微闪着越来越明亮,木棉树渐茂盛的新叶替换了花朵的败落,过去的世界都在新陈代谢里变换出新样的生命。
他们是这样的,那段爱情也是这样。
落花里,两个人你追我赶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们拾捡着落花,红硕的颜色围成一个巨大又圆满的心形。
心形落花边上立着的长椅,响起一个男音,他带着吃醋的味儿轻问靠在他肩上的女子:“晓棉,那天你为什么没有答应非然的求婚?”
姜晓棉歪头笑望他:“喔?原来那天你都在?你躲哪呢?”
“我躲在你心里啊!”
姜晓棉嘟起嘴巴,“那你为什么五年来都没有让李笑欢做你女朋友?”
“因为她不是你啊!”
白光被夜色一片片打薄,她使劲往他怀里靠去,眼睛笑成天空里明亮的弯月,他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月光。
“晓棉,你念一遍《致橡树》给我听好不好?”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好柔婉和煦的语调,像暮夜里那些成群飞舞的萤火虫依次接唱着歌谣: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晓棉,虽然我文科不好,不会说华丽的字藻,但也有一首诗歌要送给你,我想你已经在哪见过它了,你只是不知道那是我写的。”
姜晓棉还没有明白过来,他郑重严肃地清了一下嗓子,不比她动听的音调念来:
待来世,我愿成为一朵木棉,
不为在枝头惊艳你的芳华,
只为默看并驻守尘世间的浮夸。
当四月即逝还抽出花蕾的枝芽。
我静静地安身在枝头,
看到你脉脉凝望的回眸。
那刻你为我转身的模样,
划在了永不轮回的时光。
待木棉落尽旧城繁华逝尽,
我悄然无声被埋入你踏过的泥土里。
没有人会发现这朵红木棉为你而开,
没有人会去探寻它沦陷以后归向何方。
姜晓棉很是惊讶,多么似曾相识的句子啊!音节连着花瓣的脉络在她生命里的这些年伶仃地来回穿梭,自己也跟着那粒褐小的种子躺在棉絮里绵长欢舒地陶醉。
还是有些疑问荡在她的脑海里默默无闻地冒泡。不过她肯定,向冬漾不会撒这种谎的,他说《寻棉诗》是他写的就是他写的。
姜晓棉愣愣望着他,不怎么敢提画本的事情。是他先说了出来。
“八年前的九月份,我捡到了你的画本,在上大学时你眼睛受伤的那次我想把画本还给你的,去医院的路上被我搞丢了,后来我瞧见它又回到了你的手里,我猜想,应该是谁捡到了寻着名还给你的吧。”
是呢,那些能关联起来的东西都一致吻合了,姜晓棉继续歪着头靠在向冬漾肩上不言语,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那画本。
对于韩非然的欺骗,姜晓棉也没有当着向冬漾的面去揭穿,她把故事包装成没有尖角不会伤人的鹅卵石,让它无声无息地沉进大海。她想,不要说真相了吧,否则冬漾知道了心里一定很难受,他该有多伤心。
姜晓棉笑眯眯地打趣:“哈哈,文笔很嫩,好难为你喔!”
“可不是嘛!写这诗歌的时候,我都读大一了,你想象得出,大一的学生,才明白诗是讲究押韵平仄的,而平仄押韵又是什么鬼东西!语文老师知道了估计把我掐死!”
她故作掐他的动作,夜色深沉地掩盖了他们的身影,那片黑茫里传出呵呵的笑声。
姜晓棉到家后躺在床上回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她认为大难不死,后福接踵而来了吧。劫后余生靠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幸福洋溢满了身体里的小毛孔,连做梦的时候都会舒怀地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