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你知道你如果跳下去，就是在杀人吗？你的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却要亲自杀了他！既然如此，你和成烈当初为什么要给了它生命？”

裴远晟厉声说道。

唐笑闭上眼，摇了摇头：“都是我的错，如果要下地狱，就让我一个人下地狱吧。”

“如果你想下地狱，那就算你死了，也见不到他。”

裴远晟冷静地道。

“成烈是什么人？他这辈子有做过一件亏欠别人的事吗？他就算死了，也是为救更多人才牺牲了他自己的性命，他这样的人，死了是要上天堂的。那你呢？”

“你杀了你自己，还要杀死肚子里的孩子，你现在跳下去，只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容。

“你觉得你还能见到他吗？你配见到他吗唐笑？！”

“……！！”

唐笑心头如同被万千冰锥刺中，密密麻麻的痛意自五脏六腑扩散开来。

寒冬凛冽的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她脸上、身上，那冷意渗进骨缝儿里，和痛意融在一起，倒使人麻木了。

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

她木呆呆坐在窗台上，寻思着裴远晟说的那些话，心想，是啊，成烈他一辈子无愧于心，他死后是要上天堂的。

而她呢？她配吗？

难道真的像裴远晟所说，她即便死了也见不到他吗？

她被冻得发木的嘴唇狠狠地抖动了几下——

她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股无可名状的痛苦拥堵在她的胸口、咽喉，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张开嘴巴，手指揪着自己的衣领，“嗬嗬”的吐着气。

她难受得想要大叫——

太痛苦了。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再见到他，再摸一摸他的脸，再抱一抱他？

是不是，她永远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那么为什么，上一次分别时，她没有紧紧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让他离开呢？

如果知道那时是最后一面，她死也不会放开他的手。

可是人生如此残忍。

多少次永别，都发生在稀松平常的某一天。

那一天，他们像往常一样说再见，却再也没有再见。

“啊……！！”

她揪着自己胸口，痛哭失声，整张脸几乎哭到变形。

裴远晟慢慢地、慢慢地朝她靠近……

直到走到唐笑面前，他才停下来，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仍在哭着，她的哭声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令人心碎。

裴远晟的心脏也很疼，他垂落身侧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着。

但是他必须忍住。

“笑笑，把手给我……好吗？”

他朝她伸出双手。

唐笑抬起朦胧的泪眼，却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整张脸涕泪交横，狼狈不堪，长发也凌乱而纠结。

裴远晟望着这张脸，瞳底一片心疼：“笑笑……”

就在这时，一阵肆虐的狂风刮来，吹得大开的窗户砰的一声响撞到墙上。

唐笑本就哭到快要虚脱，被这强劲的大风一吹，单薄的身体禁不住摇晃起来——

“笑笑……！”

裴远晟黑瞳猝然紧缩，猛地朝唐笑扑去。

唐笑身子一斜，整个人朝窗外滑去。

电光火石间，裴远晟一把抓住了唐笑的胳膊！

冰冷刺骨的寒风呼呼刮着，如刀子般割着裴远晟的脸庞。

上次被季晓茹刺中肺腑，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此时几口寒风灌入胸腔，登时忍不住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

“裴远晟，你放开我吧。”

风声中，传来唐笑悲伤的低语。

“我不放……你休想！”

裴远晟强忍住心脏和肺部传来的痛意，两只手用力全力地将窗外的唐笑往里拽。

风越来越大，雪也越下越大。

风雪几乎迷了他的眼睛，疼痛快要使他失去力气。

裴远晟感觉自己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喉咙传来腥甜的血气……

“裴远晟……对不起。”

唐笑仰头望着他，眼中滑落两行泪水。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咳……唐笑，你……你要敢死，我就和你一起死！你信不信？咳咳……你说对不起我，就用下半辈子补偿我啊……你敢吗？咳咳……！！”

他一面狠狠地瞪着她，一面剧烈的咳嗽着。

“裴远晟……”

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

她想，她欠他的，这辈子没办法还了。

来生呢？

来生她只想和成烈在一起。

说来奇怪，有时候，一个人亏欠另一个人，竟然是完全没法子偿还的。

“你给我回来——用下半辈子还清你欠我的，否则你别想死！我怎么能……允许你死？！咳咳咳……！！”

他拼命的将她往上拽。

他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东西了，喉头处血气翻涌，一阵阵的腥甜往上冒。

“裴远晟……你松手吧——”

“你别想！你给我回来——！！”

温热腥甜的液体从喉头涌出，充斥着他的口腔。

他怕吓到她，竟想都不想的咽了下去。

唐笑虽然怀有身孕，但这段时间并未发胖，体型在女性当中仍属于偏瘦。

即便如此，要顶着狂风暴雪与浑身的痛楚将一个将近一百斤的年轻女人从窗外拽进来，仍然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

裴远晟苍白的额角青筋暴起，两只胳膊上更是肌肉隆结。

他死死的咬紧牙关，抵抗住从身体内部传来的快要将他淹没的痛楚与疲倦，一点一点的，将她往上拉。

终于，唐笑的上半身被他拉到了窗前，他将她拦腰一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两人一起滚落在地……

“嫂子，裴远晟，你们在干什么？”

“笑笑！你没事吧？！”

成烽与严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手上还拎着一些吃食。

原来，刚才咋外面，三人都有些饿了，商量后便决定裴远晟继续守着，成烽严凌二人去买点吃的来。

却没想到，才一回来，就听见门外“嘭”一声响。

两人推开门，便撞见这样一幕。

“没事……不小心摔了……咳咳。”

裴远晟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周身痛意，从地上坐起来说。

再看唐笑，也已经缓缓坐了起来。

裴远晟刚才没发觉，此时感到小臂上一阵锐痛，低头一看，见手肘一条长长的划痕，鲜血透过衣袖浸染出来。

忙趁众人不注意，将染血的衣袖往后扯了扯。

成烽和严凌正忙着关心唐笑。

“笑笑，你还好吗？怎么会摔的？”

“嫂子，没事吧？”

“没事……”

唐笑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眼裴远晟。

裴远晟与她对视，在一瞬间，相识多年的默契令他们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就当成两人的秘密，不让其他人知道。

成烽和严凌一左一右扶着唐笑往病床方向走去。

裴远晟悄悄离开了病房。

身后，几个人的声音缥缈地传来，忽近忽远……

“怎么窗户还开着？”

“刚才房间有点闷，想透透气……”

“裴远晟也不劝劝你，本来就病着，万一再着凉怎么办？”

“不怪他，是我自己非要开窗的，谁知道脚一软就摔了。”

“是不是低血糖犯了？快吃点东西吧。”

……

没事就好。

想着笑笑不会离开这个世界，也不会离开他了，他苍白失色的唇瓣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眼前的世界变得很模糊，连脚下的路也忽高忽低，他感到整个人都疲倦而恍惚。

禁不住伸手扶住走廊的墙壁，却仍感觉天旋地转。

他不得不稍稍停下来。

“咳咳……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胸腔处却传来难以遏制的痛楚。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但却没办法止住。

不行。

不能再在这里咳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成烽他们发现。

他死死咬住牙关，抵抗住眼前铺天盖地的黑暗，拖着沉重的步伐朝洗手间走去。

明明不算远的距离，他却走了很久。

这一层楼全是单人病房，病房内附带洗手间，因此公用洗手间里并没有什么人在。

裴远晟强撑着走进洗手间，终于失去力气，靠着墙缓缓滑落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他捂着嘴，想要尽力咳得小声一点，害怕惊动其他人，但那咳嗽声却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直到喉咙处再次蹿起一股腥甜，他胸口猛地一痛——

温热的液体随着他的咳嗽喷涌而出，他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低头朝自己手心看去。

朦胧的视线中，掌心赫然一片刺目的鲜红！

“嗡……嗡……”

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

“咳咳……”

裴远晟吃力地摸出手机，视线却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屏幕。

他的手指轻轻从屏幕上划过，便脱力地垂落身侧。

手肘上的血淌落在屏幕上，他却根本未曾察觉。

“少爷，我在楼下了，您吩咐的给唐小姐买的糯米小排还有一些甜点小食我带过来了，需要现在拿上来吗？”

手机里传来慕子豪的声音。

“咳……我在……”

裴远晟闭着眼靠在墙上，刚一开口，便又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