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绶说，朕可以透露给你一点点。

锦罗暗暗吃惊，难道他知道什么？又不敢贸然开口相问，于是抬头看看他，觉着失礼，又垂头下去。

李绶道：“朕透露给你的是，太子除了东宫和常春宫，从不涉足任何地方。”

这也是锦罗分析到的，然经过他说，锦罗便往细微处去想，他下了圣旨让自己进宫查案，而非东宫，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念及此，锦罗深吸口冷气，常春宫是最有嫌疑之处，可卫皇后是李元一的母亲，生身母亲啊，怎么会害自己的儿子呢，虎毒不食子呢。

锦罗忍不住抬头去看李绶，发现他目光沉静，方才那句话像是随意说的，正是这自然而然的样子，更让锦罗明白，他是故意暗示自己什么，所以才装着自然罢了。

李绶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不语，徐徐踱到书架前，抽出一个卷轴，打开，唤锦罗：“你看看，这是太子幼时的画像。”

锦罗只好移步过去，个子没有李绶高，但也不敢垫脚尖伸脖子的看，只选择站在李绶身旁，所以，根本看不见画上之人。

李绶忽而笑了笑：“太子幼时长的肥头大耳，很让朕喜欢，但有人说太子竟然长的不像朕。”

一直都是他在说，锦罗不好一味的沉默，于是道：“坊间百姓说，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是福相。”

谁知，李绶却皱皱眉：“可太子，也不太像皇后。”

锦罗心突地一震，忽然想起苏家阖府议论自己的事，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现在感觉自己与李元一倒是同病相怜了，然自己不在天家，更是个女儿，李元一就大不一样了，他是皇子，还是未来的帝王，假如真在身世上出错，那李氏大齐的江山可就意味着易主了，不过她想，皇家女人，虽然荣华富贵，也受尽了约束，断不会与外面的男人有染，生下的孩子也断不会是旁人的。

她一方面是说个事实，一方面也是安慰李绶，道：“孩子不像父母的大有人在，比如臣妇。”

李绶当即看了她一眼。

锦罗又道：“经常听家里的老嬷嬷们说，孩子有像父亲的，有像母亲的，也有像叔伯和舅父姨母的，也有像祖父母外祖父母，总之什么样的都有，不足为奇。”

李绶沉思下，微微点了下头，微微一笑：“所以呢，不管太子像谁，他都是朕的儿子，朕的儿子竟然给人毒害，实在可恶，朕希望你赶紧查清这个案子，以避免还有下次。”

锦罗行礼：“是，臣妇遵命。”

李绶把画像放回原处，摆摆手：“算了，咱们不说这个，说说你。”

锦罗茫然：“我？”

感觉这个自称不妥，及时改口：“臣妇有什么可说的。”

李绶蔼然而笑：“朕听说你抛绣球招亲，一招击中卿公度，你可知道，卿公度是我大齐百里挑一的好男儿，想嫁给他的闺秀数不胜数，可他一直不肯成亲，说什么天下未定，边关不靖，必不成家立室，不过都传他是因为和狄清的女儿两情相悦，可靖北王和王妃不同意，所以他的婚事就一直搁着，不料你一个绣球打中了他，不单单嫁给了他，还与你恩恩爱爱，可见你这个妮子聪明绝顶。”

不想堂堂帝王，和自己说起这种很私密的事，何况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锦罗有些害羞，垂头道：“哪里是臣妇聪明，是天意弄人才怪。”

所谓天意弄人，是指抛绣球招亲的实际是锦环，自己，不过是个替代，虽然得了佳婿，总感觉得来不是正道，这话她也跟卿公度说过，两个人真正圆房后，彼此再无可隐瞒的，于是将当初锦环招亲的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卿公度听了，也道出自己的不安，然卿公度却道：“你所说的天意弄人，其实是天意化人，你熟知佛理，知道有因必有果，一切的错都是天意，天意如此安排，我和你方能成就姻缘。”

想起这些，她才脱口说出天意弄人之语。

李绶一笑，打趣她：“瞧瞧，得了那么大的便宜，还像自己吃亏了似的。”

锦罗羞得使劲低下头去，怯怯道：“臣妇才没有。”

李绶笑得大声些，笑着笑着，忽然发现，自己怎么同一个臣子的女眷说起这么家长里短的话呢？自己深感奇怪，并且他对锦罗，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好感，也就是卫皇后所说的亲切，怅然而叹，是想起进宫的玉琢公主来，那孩子只顾着到处顽，都不来看他，见锦罗有些局促，道：“好了，今天你教朕写的字朕已经学会了，你回去吧，明天再来。”

锦罗深深施礼：“是，臣妇告退。”

转身想走，李绶喊她：“那件事，你也不必着急，即使什么都查不出，朕也不会怪你，毕竟敢给太子下毒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锦罗回身又行礼：“臣妇必定尽全力。”

李绶含笑看着她挥挥手。

锦罗出了颐和宫，张大海早安排好了轿子，见了她，恭敬的揖了下去：“世子妃请上轿。”

第125章 暗示

锦罗还礼：“多谢公公，路也不算远，我走回去即可，不敢劳动公公。”

张大海惯会察言观色，知道李绶喜欢锦罗，满面堆笑道：“世子妃这么说，可是折煞杂家了，再说抬轿子的也不是杂家，世子妃还是上轿吧，路不远，天已晚。”

锦罗再次谢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大海咯咯的笑着：“世子妃千万别这么说的，杂家敬重靖北王和世子，也同样敬重世子妃。”

锦罗莞尔一笑：“咱们王爷和世子，也同样敬重公公。”

其实，进宫之前，她并不知道张大海其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卿寒山和卿公度敬重张大海一说，不过是随口奉承，知道张大海在李绶身边举足轻重，自己不该怠慢，更知道像张大海这号人物，即便是卿寒山和卿公度也不能轻易开罪。

果然，张大海笑的更开心了，亲自搀扶她上了轿子，又吩咐抬轿子的小内监们当心。

锦罗于是坐着轿子回到常春宫，首先问宫女卫皇后可有歇息，宫女说卫皇后正在等她，叫她回来后即刻去正殿。

锦罗不知卫皇后等她何事，于是直接去了正殿，卫皇后在房中踱步，不紧不慢，若有所思，听她行礼相见，卫皇后猛地转过身来，开口就问：“皇上叫你，是写字吗？”

锦罗道：“是。”

卫皇后略微放心的样子，又问：“皇上可还说了其他？”

锦罗迟疑下，觉着什么都没说恐她不会信，于是道：“皇上说臣妇的夫君，是个难得的人物，皇上一个劲的夸臣妇的夫君，倒让臣妇难为情了。”

卫皇后终于放心的笑了：“你不必难为情，卿公度正如皇上所说，就是个难得的人物。”

锦罗假装害羞：“皇后。”

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卫皇后心念大动，试想如果能和锦罗相认，看她跟自己撒娇，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心里悠然一叹，道：“不说了不说了。”

锦罗也就拐了话题，询问还需抄写哪部经书。

卫皇后道：“就还是《金刚经》吧，本宫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民间有个老妇，诵读金刚经几十年，最后竟如高僧坐化而去，而她的尸首，还出了舍利子呢。”

锦罗就道：“臣妇晓得了，臣妇这就回去继续抄写《金刚经》。”

卫皇后看看漏壶：“这时辰了，不必再抄写，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锦罗感觉这话耳熟，原来是自己说过，李绶说过，很是有些奇怪，接着向卫皇后告退，回了偏殿。

抄了一天的经书，也有些累了，洗漱换衣之后准备就寝，上了床又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李绶说的话，那就是毒害李元一的人，极有可能在常春宫，她心里默默念叨着，常春宫，卫皇后，常春宫，卫皇后……

突然想，即便是常春宫有人想害李元一，也应该是有人收买了卫皇后身边的嗯，不然卫皇后是李元一的母亲，断不会害他的。

此念一出，心底豁然而亮堂起来，之前一直在卫皇后身上纠结，原来是自己狭隘了。

有了这个线索非常高兴，只需找到谁是常春宫的内奸，案子也就破了。

一高兴，笑意浮现脸上。

月牙儿一直陪在她身边，今日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听进耳中，见她含笑想事情，又四下无有其他人，月牙儿就问她：“六小姐，你说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皇上该不会怀疑是皇后娘娘所为？”

锦罗道：“怎么会，皇上怎么会怀疑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是太子的生母，母亲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儿。”

月牙儿点点头：“六小姐说的是，不过，唐时则天女皇，不也害过自己的女儿么。”

锦罗愣住，这个故事，当然是自己讲给月牙儿听的，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狠心掐死自己的女儿，虽然这只是轶史，但传的甚广，以武则天的手段，完全可以做得出，只是她忽略了此事，经月牙儿一说，她猛地坐起，瞪眼看着前面一片虚空。

月牙儿不知她怎么了，吓得过来扶着她：“六小姐，是不是奴婢哪句话说错了？”

锦罗仍旧目光僵直，道：“你说的没错，唐朝的皇宫，和大齐的皇宫，有什么不同呢，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我不懂的是，卫皇后已经贵为后宫之主，她给太子投毒，是为了嫁祸给谁呢？”

月牙儿顺着她的思路：“同皇后娘娘敌对的，只有咱家大小姐。”

锦罗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难道皇后娘娘为了害大姐，置自己儿子的性命于不顾？这也未免太狠，即使她能恰到好处的掌握那毒的药性，一旦有个闪失，想想都可怕。”

月牙儿面如土色道：“六小姐，这宫中也太可怕了，幸好六小姐没出生在天家，也没嫁进宫中。”

锦罗神思还停留在案子上，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卫皇后这招未免太狠，谁都知道，我爹博览群书，平时特别喜欢看有关毒物的医书，使得我们姊妹也都跟着看，而今李元一出了事，皇上一准怀疑到是大姐所为。”

月牙儿凝眉想了想：“六小姐，不对啊，皇上的意思，好像没怀疑大小姐。”

锦罗一笑：“皇上是何等人物，他心中所想的，我们怎么会知道，不过我明天该去看看大姐了，说来我进宫已经有几天，都还没有去看过她。”

就这么定下，一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想的都是有关这案子的事，一会子倾向于卫皇后，一会子倾向于锦粟，在两个人之间拉锯，直至天明醒来，做梦都是在查案子。

天一亮，月牙儿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边问：“六小姐真的打算去看望大小姐？”

锦罗嗯了声。

月牙儿又问：“是不是该向皇后娘娘请示呢？”

锦罗道：“当然了，这是在后宫，一切都得请示皇后娘娘。”

梳洗之后，穿戴齐整，就往正殿而来，没等进去，听里面笑语喧哗，听声音知道是玉琢公主在呢，很是不想招惹这位骄傲的公主，可已经到了殿门口，不进去又恐不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宫女进去禀报：“娘娘，世子妃来了。”

同时在的不止玉琢公主，还有太子李元一，听闻锦罗来了，李元一眼睛顿时亮晶晶的，不自觉的看向珠帘处，等锦罗的身影一出现，他脸上便阳光普照似的，又暖又亮。

锦罗走了进来，先给卫皇后请安，又分别给李元一和玉琢公主请安，一通请安下来，忽然发现李元一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她忙别过头去，向卫皇后道：“臣妇向皇后娘娘请示，臣妇想去看看淑妃娘娘。”

不知为何，卫皇后微有迟疑，暗想自己的女儿，倒把自己的敌人当做亲人了，这实在可气又滑稽，满心不高兴，遂问：“你去看淑妃，有事？”

锦罗道：“无甚重要事，只是臣妇不轻易进宫，长姐近在眼前不去看看，实在说不过去。”

没等卫皇后表态，那厢李元一道：“是该去看看，否则真的说不过去。”

卫皇后于是无奈点了头：“也好，你速去速回，今天你还没把抄写好的经文交给本宫呢。”

锦罗屈膝施礼：“是，臣妇知道了。”

接着告退而出，急着见锦粟，直接出了常春宫，没走几步，听后面有脚步声，隐隐不安，一回头，果然是李元一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