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朝恩这么一岔，燕帝的心神顿时便不在棋盘上，看着窗外的落雪，心情大好，甚至让余朝恩将窗户开大些，方便欣赏美景。

“此雪温和，必是祥瑞。”燕帝负手起身，一步步来到窗前，慕容音也赶紧起身跟上，又听燕帝道，“余朝恩说得不错，郡主确是有福之人……你不过刚刚入宫，初雪便下了下来，可见福气。”

慕容音笑了笑，大燕向来是信奉这些吉兆的，过往有一年，入冬了久久不见初雪，护国寺连作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最后又是燕帝亲自在南书房中茹素祈雪，直到腊月二十那天，才将一场雪给盼了下来。

今年初雪落得这样好，燕帝自然是高兴的。

“好了……今日在场者，人人有赏，”燕帝很是悠然地吩咐道，“你也去通传后宫，雪一落，便是真真入冬了，朕也挂念着后宫，吩咐内廷司，各宫该添的东西，火速备好，哪座宫苑都不能耽搁了……”

“是，”余朝恩赶紧下去着手准备，别的地方不说，燕帝在宽仁这方面，做得还是远超别的皇帝。

慕容音也笑道：“这样的事，为何皇上要亲自吩咐，还要余公公亲自去监办？照理说后宫的事，不是该交由皇后娘娘，或者是毓贵妃娘娘办么？”

“她们？”燕帝笑了笑，眼角堆出深深的几条皱纹，“皇后病着，贵妃……到底初理宫务，虽然做得不错，但这样的事，若是仍交由她，后宫恐怕又要起闲话，说朕冷落皇后。”

燕帝从未有这样好的耐心，即使是后宫的事，也愿意细细为她解释。

慕容音却皱着眉摇了头，叹道：“臣女觉得……您可真是辛苦，前朝那么多事儿也便罢了，还要时时安抚后宫众人的心思，臣女若是您，累也觉得累死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定然便是大不敬之罪，可这话是慕容音说的，对这个私生女的话，燕帝毫无忌讳，反倒觉得她心直口快，不似别的皇子皇女，见了自己，都端着一副小心，说话也向来都是七分真三分假。

慕容音也明白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和公主皇子们不一样，话说得直接，反倒拉近自己和皇上之间的距离。

后宫那些妃嫔们，各自说话都为着自己的孩子或是母家，而皇子们从不敢与燕帝深谈，公主们又教养得内敛，没有这样大的格局，慕容音想来想去，似乎现在宫里能与皇上说说这些话的，除了自己外便再没别人了……

这样一来，日后皇上心里若是有什么事憋着，说不定也会想起自己，进而说不定可以套出不少他心中关于立储的想法……

还有关于朝政的一些事。

关于对睿王府的想法……

一举数得！

但，慕容音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数，利用燕帝替睿王府和怀王谋利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燕帝赏了雪景，心情大好，也愿意多说几句，便调侃道：“若你也是个皇子，朕倒愿意将这些事分担给你。”

慕容音捂着嘴笑道：“陛下这便是在打趣臣女了，臣女即使是个男儿，那也是个好吃懒做的男儿……自己的事儿都做不好，哪能担当什么大任呢？”

“非也非也……”燕帝挥了挥手，“若是皇子，你还想如此清闲？你可知道……怀王、宁王未开衙建府时，他们每日都是什么时候起来读书、学骑射么？”

“臣女听过，”慕容音耸耸肩，大燕对皇子的培养，向来严苛，尤其是燕帝这一朝，他子嗣不多，更是严厉到近乎苛刻的程度。

据慕容音所知，怀王和宁王未加冠前，每日天不亮便要起来读书，更是每日都有剑术、射术这些累人的东西要学。

可就算燕帝如此严格地培养，大燕所有皇子当中成器的，还是只有慕容随和慕容昭两人，至于那个晟王，据说是因为受不了这般压榨，抹脖子抗争没抹成，甩甩头发求道修仙去了，而至于另一个铭王，则是从小便厌恶读书，燕帝若是逼他，他便装病躲懒……

所幸怀王、宁王成器，燕帝看终于摆脱了后继无人的境地，也算是老怀大慰，任由晟王和铭王修他们的仙，问他们的道。

燕帝点点头：“是啊，皇子们身为皇室血脉，受天下百姓的景仰，便要担起该担的责任。我大燕开国九十余年，哪一次边境起战事，不是皇子亲王和世家子弟们一马当先？”

慕容音点点头，大燕的铁血，这点从没得说。

“就拿你父亲睿王来说，朕登基这二十多年来，每每要到用人时，他何曾退缩过？你四岁那年他去治水、九岁那年他去平定北境叛乱……而今，他又西征氐族……”

“这些都是大事，还有别的小事，那便是不胜枚举……朕需要我慕容氏的血脉个个都像他这般，所以才定下那样严苛的规矩。”

“在朕看来，若是皇族都不能作为天下人的典范，那还谈什么治理国家？”

慕容音点着头，她从未发现自己这位生身父亲原来还有这般胸怀，或许是从前与他相处的时候太少，尤其是前世，偶尔见了他，也是惧怕大过亲近的。

如今偶然听他说起这些，慕容音实在颇为感慨，君王到底是君王，所说的和她整日想的都不一样……

同时也有些羞愧，她整日都想着吃什么玩什么，如何勾搭勾搭薛哥哥，要不就是想着如何坑害宁王；可自己的生父，他那心里装着许多人的冷暖，每日想的都是江山、天下……

同时慕容音也在默默祈祷，本王这样不务正业的子孙，慕容家只要有我一个便够了，千万不要后有来者……

千千万。

忽而一阵风起，将片片雪花吹了进来，慕容音猝不及防哆嗦了一下，又打了个喷嚏，燕帝关切地看向她，慕容音赶紧摇头，示意自己丝毫没事。

开玩笑，若是她敢说自己不舒服，以燕帝的尿性，必然又是小题大做。

话说到此时，她也不想再问皇上为何要召自己入宫，只想赶紧寻个由头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