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随打量着面前披上嫁裳的慕容音一眼又一眼，目光终于停在那里，是愧疚、还是怜爱，显露出的终是迷茫。

他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慕容音却知道，皇帝如此……相当于是在告诉她，从前的那些是是非非，既往不咎……

沈寻珠轻笑着牵过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皇上……始终是不曾怨怼你的……”

慕容音淡淡一笑，到了此刻，说不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记得把我的鸽子带上……路上好做个伴儿。”

沈寻珠望着她水盈盈的眼眸，眼底没有一丝生气，面上的柔善，不过是刻意为之。

她记得初次见慕容音，在康州城的睿王府中，她闲坐在榻上，自己与自己闲弈……

“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

“记得。”

沈寻珠又放低声音，只让她一个人听见：“当时……我怕极了你，还以为你要折辱于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你瞧着心狠，偏偏生了副软心肠。”

“若有下回，我一定做一个心肠最狠的人，这样……所有人就都伤不到我，只有我伤别人。”

慕容音提着裙摆，一步步下了玉阶，阳光微微刺目，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在眼眶中打转，慕容音深吸口气，最后还是甩开沈寻珠的手，钻入车中。

子规一声催起，从今一步一回头，怎捱得……一千余里？

时辰到，礼官催促着上路了，大燕国新封的大长公主，在禁军护卫下，朝着西境远嫁而去。

车马辚辚，沈寻珠拔足想要追去，却被采苓一把拉住，回首一看，采苓亦是满面阑干。

……………………

仲春之景，一草一木熙熙攘攘，荒原上，十里红妆如火，上百禁军护卫着一架马车，沉默着行进在西境的官道上。

在马车中颠簸了一个多月，再有不到百里，便是大燕西境的国门层城关，出了层城关，便是茫茫大漠，氐族石国的牙帐，不知道就在大漠中的哪里……

临近西境，慕容音的心情忽而变得忐忑起来，这几年睿王一直都在这里，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见上爹爹一面。

可问了护送她的禁军头领宋修言好多次，宋修言只回答不知……

怀中抱着一只鸽子，那套繁复的嫁衣早收到箱子里搁着了，慕容音身着锦袍，靠在软垫上，百无聊赖地抚摸着鸽子，时不时抬头从窗外望天，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个时辰过去，一只鸽子盘旋着落了下来，慕容音将窗户一推，鸽子直接扑棱着翅膀落到软垫上。

慕容音温柔地笑笑，也将这只鸽子抱起来，替它理顺被风吹得凌乱的毛，又喂水喂食，对于这种场景，护送她的禁军已经见惯不怪了。

一路上她几乎与谁都无话，只是极为宠那几只鸽子，每日都要放出去溜达一圈，鸽子玩够了，自然又会回来。

入夜，又是极平淡的一天，慕容音歇在驿馆，却被送嫁的喜娘告知，明日……就要出层城关，出关三十里，氐族迎亲的人便等在那，那袭封存月余的嫁衣，终究是要再度披上了。

慕容音静坐了一夜，看着月升星落，西境的夜空同雍京是不一样的，雍京的夜里，灯火太盛，根本看不到星河……

可是在西境，每一颗星子都明明朗朗，她就静坐在窗前，听星河里的涛声。

那星河里可会有一颗星星是薛简？

又可会有一颗，是自己的娘？

天蒙蒙亮，两名喜娘便进屋来替她更衣，仍是同出嫁那日一样的打扮，妆甚至更浓，只是没有了沈寻珠替她梳头，也没有一个人，替她披起最后一件嫁衣。

慕容音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单薄的阳光洒在身上，映着满头华丽的珠翠，觉得有些晃眼。

“走吧……”

说罢，她也不等身后喜娘，当先走出驿馆，外头，宋修言已经整理好一众禁军，还是十里红妆，可在慕容音眼中，这些东西都让她感到无比厌恶。

在今夜，自己或许便会见到那个恶心的氐族人，他在与大燕的战争中断了一只手，一定会将满腔怨愤都发泄在自己身上。

慕容音紧紧地握住了梅花筒，他若敢胡来，自己就算是拼命，也要将他毙在针下。

“来人，”她轻轻一唤，宋修言便出现在了窗外。

“殿下有何吩咐？”

慕容音顿了顿：“我还是想问，今日……可能见到我爹爹？他在不在兖州城中？我与他……三年多未见了。好歹让我出关之前，见他一面，算是拜别……”

“末将……昨夜派人去打探，睿王殿下，不在城中。”

宋修言话音刚落，便看见慕容音的眼泪涌了出来：“你去吧……”

宋修言叹息着策马离开，这位小殿下，他四年前就在废宁王叛乱时见过了，当初她是那样跳脱如男儿，就算在乱军中，也没有一丝惧意。

如今和亲路上，却是闷着一言不发，与当初判若两人……

方才自己才说睿王不在，她便落下泪来，想必她心中，是极为难受的。

一直出了层城关，茫茫大漠上，看不见一道人影，宋修言愈发地小心，出发前，皇帝斩杀氐族使团的事已经传遍了四海，谁知道氐族人会不会心存报复，在前路设伏。

慕容音也愈发紧张，此处离氐族人迎她的地方，已经不足三十里了。

握在掌心中的手绢都已经被细汗浸透，慕容音挺直着腰板，不停咬着唇，却无论如何都掩不住她的忐忑。

也就在此时，车马猛然停住，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前倾，凤冠一歪，差些便滑落下去。

数十名黑衣蒙面的刺客突然出现在车队四周，飞快与禁军厮杀起来，送嫁的宫人吓得尖叫着四处逃散，却将宋修言刚刚维护好的阵型从内部冲乱。

场面混乱不堪，三五名黑衣人飞身杀至车前，将慕容音一把扯出……

众目睽睽之下，大燕国新封的大长公主，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当场劫走。

蒙面人紧紧地钳制着她穿梭在黄沙戈壁间，过了许久，前头忽而出现一群高头大马，为首的蒙面人将她放到地上，一把扯下面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