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之微光
作者:容十 | 分类:科幻 | 字数:8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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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不管你来是为了什么, 最好都快一点。撤离的队伍不会等人,错过了这次,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启明的语调其实很稳定,然而他的办公室空间太大,声音回荡其中, 总会给人一种音调在颤抖的空洞感。
林汐语的杏眸眯起, 警惕又快速地环顾了整个房间一圈,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的危险后,才重新把目光落回启明的背影。
启明的话表明他对她的来到早有预料, 这种感觉让林汐语很不悦。她喜欢全局在握的控制感, 一旦失去先机,就意味事情可能出现她意料外的变故。
启明料到她会来,那是否也猜到了她来的目的?如果是这样,凭研究所所长办公室的防御系统,只要启明不主动开门, 她根本进不去, 就算凭着激光刃硬闯, 也会惊动还留在研究所里的众多护卫队员。
启明为什么要主动开门?这个房间里会不会是一个早已设好的陷阱?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她还没拿出来的那部分数据?
长期杯弓蛇影的生活让林汐语的性格里充满多疑, 她沉默地站在门口,手指在激光刃的开光上摩挲,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凝视着几米外的男人, 试图琢磨透彻他的心思。
端坐在椅子上的启明也没再开口。两个人一内一外、一坐一站, 进行着一场无形的对峙。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启明的坐姿依旧端正得近乎顽固,和林汐语印象里一模一样。只是挺得笔直的脊椎也无法抵挡时光的摧残,记忆里宽阔的背影现在变得瘦削许多,即便被厚重的制服裹着,依稀却还能看到其下嶙峋翘起的骨骼形状,被过分空旷的房间衬托出无尽的孤独。
林汐语有片刻的恍惚,众多被强行尘封的回忆呼之欲出。男人和父母一起长大,性格却与父母的开朗随和全然不同。他严肃、孤僻、醉心研究到行为乖张,与旁人格格不入,除了自己父母等零星三两个朋友及家人,和其他人再没有工作之外的交集。也正是这样,林汐语家几乎成了启明的第二个家,启明下班后有事没事都常往她家跑,对她视同己出,礼物自不必说,态度更是有求必应,往往成为林汐语犯错时的救命稻草和避风港。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汐语,来,乖,启叔叔抱!”
鼻腔没有来由的一酸,又立即被林汐语狠狠压回去。林汐语深吸两口气,按捺住自己情绪,唇角勾起一点自嘲的笑。
她以为她已经摒弃了为人的情感,却原来并没有。而颜槿不经意的入侵,则是撕破了那个领域的一角,让封锁其中的点滴偷偷摸摸地溜出来干扰她的理性。
林汐语收敛了一下心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当前,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启明身为研究所的管理者和核心研究人员,当然可以坐等撤离队伍来接,她却耗不起。探路者还等着她带光涵过去组装,安全点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颜槿那边更是危机重重。平心而论,形势不明的情况下,掉头离开是最稳妥的做法,但可能的仇人和亟欲知晓的真相就在跟前,林汐语做不到就此放弃。
再退一步的保守做法是抢占先机直接斩杀启明——无论启明的计划是什么,他未必会猜到林汐语能拿到激光刃。研究人员的办公室内里通常不会安装武器,办公室外围的防御系统不啻于是最后一道防御线。启明即便身为男性占据了体力优势,但这点优势在林汐语手握激光刃突袭的情况下不值一提。
可是她真的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抛开真相,仅凭自己的揣测就杀了启明吗?
不错,所有的揣测,都建立在光涵透露给她的些微讯息以及后来她曲折获得的少数片段上。光涵的事让林汐语如同惊弓之鸟,不敢再轻易触碰那个阴谋的边角。她只能自己慢慢构建出一个故事的轮廓,作为她不顾一切探索下去的支撑,但那个故事有几分是真实的,林汐语自己都不敢深思。
她今天前来的首要目的是探求真相,其次才是杀人。就算是启明的对父母的死亡表现异常,只有要万一的可能启明是无辜的,她即使过得了自己那关,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颜面再见父亲和母亲。
林汐语秀气的眉重重锁着,终究还是跟自己不合时宜冒出来的情感妥协了。她迈开腿,步履无声地走向启明。
挨得近了,林汐语才发现启明所谓的处理数据并不是在备份数据,而是在调试画面。启明的右手里还握着一个光脑,整个办公室和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屏幕右下角、光脑,三个画面同步在现实和数据世界里上映。
启明也察觉到林汐语的靠近,他握持光脑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汐语,你知道了多少?”
林汐语的心倏地一沉,眸中寒意骤浓:“启叔叔,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能问出这句话,启明那点万一的可能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启明的嘴角扭动,似乎是想挤出个苦笑,然而他长久保持严肃的面部肌肉实在无法做出这个久违的表情,导致最后呈现出来的是近乎痉挛的抽搐。启明垂低头,始终看着手里的光脑,半晌才接道:“从我知道夏如锦的模型数据是别人给他的时候,我就猜到了。那个模型……也只有你父亲建得出来。夏如锦,他怎么配!”
第203章
林汐语低声嗤笑:“他的确不配。”
启明点头,又沉默了许久,才用唇语般的声音说:“不是我。”
林汐语脸上笑容不减,眼里却没有丁点笑意,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启明点点头,再次肯定自己的回答:“不是我。我知道如果我是一个合格的长辈,现在就该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让所有的事情都在这里终结,也让你解脱。可是——反正他早就远走高飞,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不想替邹行远背负这个罪名。”
既然话说开了,林汐语也不再兜圈子。她的笑容淡下来,收敛的嘲弄如刺般展开:“你也说了,邹行远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把罪名往他身上推?”
启明安静了片刻,放下手里的光脑,手掌移动到办公桌边缘的一块长方形凸起上。
那块凸起一直都在,与办公桌同色,像是个置物的架子或是装饰,很难惹人注意。启明的手离那块凸起太近,以至于林汐语都没来得及阻止。
“因为没有必要。”
随着启明的手掌覆上,那块边长不超过二十厘米的凸起表层的颜色褪去,盒子里的东西一览无余。
林汐语瞳孔骤然扩张,一直虚悬在按键上的手指肌肉紧缩,不受控制地按下,激光刃弹出,为冰冷的空间里增添了一抹炙人的灼热。
盒子里小小的身影在有限的空间里张牙舞爪,横冲直闯。盒子的底部卡在桌面上,密封性和隔音性能也良好,站在桌边的人听不到丝毫动静,然而看着它在里面冲撞的架势,林汐语却始终有种它下一秒就会冲破盒体的错觉。
启明的手一直放在盒顶,对身侧突然出现的激光刃视而不见。盒子里的影子在启明手指接触到盒体后,愈发激动,与体型不相符的利齿弹出,牙关开合,不断啃噬启明手指紧贴的部位,即便隔着箱体也像是想一口把盒子外的那些手指吞吃入腹。
林汐语的呼吸变得急促,目光不断在启明和盒体里的吞噬老鼠间移动。在实验室的这些日子里,林汐语对这些感染了病毒的小东西们可怖的攻击力认识比起当初从酒店逃亡时更深刻几分,以她目前与吞噬老鼠之间的距离,一旦启明开启盒子,她就算手持激光刃也根本没有生还的余地。
脸部的肌肉绷得生疼,林汐语心里生出悔意。她怎么都没料到启明会在自己的办公桌里藏有一只吞噬老鼠,毕竟他比林汐语更接近危险源,放出老鼠,就算能毁掉林汐语手中激光刃的威胁,他自己也无法活着离开。
启明为什么要做这种同归于尽的事?对他有什么利益?
问题还没出口,启明倒先察觉到林汐语的情绪。他脸部的肌肉扯动一下,大约算是笑容,声音也放柔和了些,带着一丝安慰的意味:“盒子材质是最高防护标准的TKR-4,它撞不破。”
林汐语:“……”
她在实验室呆了这么久,不需要启明解释也能看出来,但是这是重点吗?
启明刚刚展露的笑容在对上林汐语的面容时,蓦然僵住。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仓惶,逃避什么一般把视线转回吞噬老鼠身上:“别怕,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
林汐语:“……”
启明深吸口气,挺起的脊椎却逐渐弯曲。他的神情很是复杂,有失落,有嘲弄,有不甘,亦有厌弃。
“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跟我说,有的东西是天生的,再怎么争都争不了。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年轻气盛,不屑一顾,狠狠嘲笑了对方一通。”
“然后我才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听到这里,林汐语已经依稀猜出启明的意思。她的杏眼眯起,声音极冷:“你嫉妒我父母的才华?”
“嫉妒?”启明微怔,旋即双肩轻颤,神色变得迷离,似乎被林汐语这句话带回了往事当中,“……确实,我嫉妒你父亲。”
“我和你父母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不脸红的说,从小到大我见过的人里,论勤奋,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但是说到天赋,我是三个人里最差的一个,比不上你母亲,更比不上你父亲。”
“你父亲是一个天才。我后来才发现,有的东西真的是天生注定的,勤奋也弥补不了。早衰症一直都是城市里避而不谈的威胁,医学领域也一直在研究治疗方案,后来通过一次无意中的统计发现,荒原原生居民患上早衰症的几率要比城市居民低得多,从那时候开始,早衰症的治疗研究开始往外域研究所这边倾斜。”
“各个城市里都从研究所里遴选出一批人,组建出专门的早衰症研究小组,我们三个人就是那时候进到组里的,后来通过层层选拔,老师成为总导,我们成为分组的组长。这个研究小组成立时的初衷很好,也很单纯,承诺资源和数据完全共享,结果不得藏私。”
说到这里,启明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可惜进行研究的是人,不是机器。人太复杂,进到研究所里的人背景各不相同,牵涉到的利益更是盘根错节,何况一旦做出成果,随之而来的是至高无上的名誉和赞誉……反正各个城市里的研究大组间最初宣誓的共享成了空谈,大家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抢先自己一步。”
第203章
“可是……我没想到,你的父亲也和他们一样——我们猜到你父亲建出了模型,他却始终不承认。”
“你们猜到?”林汐语直觉开口为父亲辩解,握紧激光刃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一下,带得红影在跟前掠过一道隐约的残影。
“我们都是专业人士,又是朝夕相处,跟各自相对独立的研究大组不一样。就算我和老师某些方面比不上你父亲,但是汐语,有的事情想把身边的人也瞒得□□无缝,是不可能的。”
林汐语没有再作声。启明的话把她印象里高大阳光的身影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但通过观察启明的微表情,林汐语能隐约察觉出启明没有说谎。她不是一心埋头苦读不闻窗外事的单纯学生,她知晓的事远比启明以为的更多,启明的解释很现实,不是没有可能。
林汐语麻木地站在当地,不知道此刻应该表达出愤怒,还是一种偶像被打破光环的恐慌。
“然后?”
“那时候我们之间爆发了很严重的矛盾,尤其是老师和你父亲之间。至于我……我没有什么背景,我的父亲是个普通的外域研究人员,从小就灌输了我很多理念,我的兴趣是记事起就被培养出来的。不管你信不信,我进行研究的目的很纯粹,就是解读自然界隐藏的种种奥秘。”启明指腹摩挲着掌下的盒子,近乎自言自语,“我有这个兴趣,却没有天赋。你能明白那种苦苦探索、又求而不得的感觉吗?名誉、奖金都是其次,对于一个研究人员,明知道长久以来追寻的谜底就在身边,却怎么都触碰不到,而且不被最好的朋友信任,你知道是种什么样的痛苦吗?我很愤怒,也跟你父亲吵过许多次,他还是抵死不承认,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所以你动了手?”
“不是我!”启明暴喝一声,马上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他重新压低声音,“不是我,我……我……只是……老师有次跟我抱怨,说想从你父亲那逼问出模型结构,我……那时候我已经和你父母彻底闹翻,我默认了,没有警告他们。”
启明的双眼瞳距失焦,独自深陷往事:“我们会定期离城去荒原里采集基础样本,为了节约时间通常是分三队,各自负责不同区域。那次也是一样,我、老师、你父母三队人,我们在营地分开,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老师说是中途他转到你父母所在的区域找他们谈论模型的事情,发生争执,你父母大怒离开,途中发生了意外……也许真的是意外吧。你父母负责的是一片城市的边缘废墟,废墟里到处是变异生物——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汐语喉咙的肌肉紧缩得发疼,她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才挤出声音:“你不知道?这个说辞连小孩都骗不过,你用来糊弄我?你自己信吗?”
启明痛苦地哽咽一声:“……事情已经发生了,信不信……又能怎么样?”
林汐语垂下眼帘,牙龈里泛出轻微的血腥味。启明枯槁苍老的脸庞上除却痛苦懊悔,还有无奈和逆来顺受的麻木,让人可以轻易解读出他的言下之意——人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他还有孩子,他还想继续他的研究生涯,可是这一切都捏在邹行远的手里,他作为知情人之一、或许更是帮凶,还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压抑的澎湃杀意随着这句话冲向四肢百骸,而后袭向头顶,浇灭理智。狭隘、孤僻、偏激、自私,这些年来调查得到的形容词此刻一一被启明本人进行完美诠释。林汐语对事实难以置信,她曾经猜测过启明是为利、为名、为权堕落,却从没想到仅仅是父亲对他隐瞒了研究成果,他就可以无视从小至大几十年堪比家人的情谊、坐视好友陷入险境作为报复?
与狼共舞,不啻于此!
历来黑白分明的眼球覆上红痕,一刹那间林汐语只想不管不顾杀了跟前的这个男人,不计生死,不计后果!
“汐语,我知道你想杀了我。”感知到林汐语一触即发的杀意,启明抢在林汐语动手之前开口。他并不躲闪,甚至没有表现出畏惧,只是轻轻抚摸掌下的盒子,“今天就算你不来,我也没有打算离开。你没必要弄脏你的手。”
林汐语以冷笑作答。
“这只老鼠真的是为我自己准备的。你在研究所这么久,也知道安全点里严禁进行人类活体实验。”一旦谈及研究,启明的语调就跟先前天差地远。他把手边的掌上光脑推到林汐语触手可及的地方,神态认真又严肃,“我能理解这项规定,但是……其实有的活体研究是必要的,毕竟我们手里的活体动物有限,而且动物与人类还有很大区别。”
“我自己有一些对吞噬病毒的猜想,只是些零星碎片,迄今为止的研究数据全部导进了这台光脑里。我本来是打算把它交给……人到现在都没来,多半是怕错过撤离的机会,不会来了。”启明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或许这是天意,注定我该把一切基于你父亲研究得到的成果交还给你。这台光脑我已经把连接到穹顶的总控光脑里,在距离城市十千米的范围里,都能接收到我体内传感器的数据,我想这个距离和时间,应该足够了。”
第203章
“汐语,我这辈子庸庸碌碌,就算坐到现在的位置,也是形势所逼,最终还是一事无成。你就……成全我一次吧。”
话说到这一步,林汐语再不可能不明白启明的计划。她有些诧异地打量启明,启明也回视她,四目相对间,林汐语连同启明未出口的那部分也瞬间领悟。
除却逐渐平复的那些微小情绪,启明此刻的目光平静又疯狂,那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绝。
激光刃离启明身侧不超过半米,启明不可能从林汐语的挟怒一击中全身而退,可是禁锢吞噬老鼠的盒子就在启明掌下,那是启明恳求的底牌。
或者答应他,或者同归于尽。
被情绪掌控的大脑重新被理智接管,林汐语唇畔再次绽出熟悉的微笑,遮盖被算计的怒火。
她不怕死,甚至可以说,在她决定追查真相到底的那一天起,她就在生与死间滚动。但她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性命还牵涉到光涵、牵涉到后续计划、牵涉到颜槿。
她可以亲自手刃启明为父母复仇,可是邹行远要怎么办?
按照启明的说法,主谋并不是他。邹行远是病毒爆发之初第一批逃离城市的人,他有探路者乘坐,身边还有众多拥有丰富荒原经验的外域探索后备军人保护,活下来的几率很高。
都是死亡,启明死在他期望的实验之中,和自己亲自动手,结果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后者让自己能够发泄情绪而已。
情绪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必须。
得失快速权衡完毕,林汐语果断做出选择。她冲启明一笑,温柔可人:“好,你把手伸进去。”
听见第一个字时,启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乃至后来,他又显露出一点犹疑:“……抑制剂起效的时间到现在都不固定……”
林汐语没有等他说话,只是扬了扬手里的激光刃,笑容依旧,一字一顿:“把手伸进去,或者我帮你。”
启明凝视林汐语片刻,不再多话,默默打开办公桌上另一个封闭的盒子,掏出一支早准备好的针剂,缓缓注入手臂。
林汐语对药剂的颜色很熟悉,是抑制剂。她看着液体通过稳稳固定在皮肤上的针头,缓慢消失在启明体内,心中腾起异样的情绪。
“你不后悔?”
启明的准备很充分,不像是临时应急的做戏,这让林汐语分外好奇。
这样一个自私狭隘的人,为什么在某一方面却又显得格外的豁达伟大?
“启云是第一批走的人。”启明拔掉注射完毕的抑制剂,换上盒子里的另一只针剂,他的声音很轻,还隐约有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我离开了研究室,就是一个跑都跑不快的老头。我已经一无所有,这里是我的一切。既然要死,我总想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每印证一个猜想,距离疫苗就更近一步。能留下有用的研究数据,我很高兴。”
启明把空了的另一只针剂丢在一边,深呼吸几口气,虚压在关闭吞噬老鼠的盒子顶端的手掌压实。
手掌和盒顶接触的刹那,固体的顶端泛起水般纹路。启明的掌心合拢,把波纹控制在一厘米左右,手掌握拳,唯独伸出食指。
吞噬老鼠迫不及待地从那个孔洞里伸出长长的嘴,在有限的空间中不断挣开。
在启明手指落下的那一刻,林汐语忽然问他:“我父亲就算隐瞒了研究进度,我母亲呢?”
关在盒体里的吞噬老鼠后腿猛蹬,拼命把头挤前两寸,启明的半个指节消失在它闭合的嘴里。
即便注射过麻醉药剂,骨骼碎裂的声音依旧听得人心脏发麻。启明的身体剧烈震动,手臂猛抽,把余下的半截指骨从老鼠嘴里扯出。
红色的液体沿着残破的毛皮淌下,把牢笼里那双发白的眼睛染得通红。林汐语微微拧眉,一把抓起桌上光脑,后退两步。
“……夫妻夫妻。汐语你说得没错,我嫉妒你父亲,不止是他的才华,他还有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女儿。”
林汐语:“……”
启明抓过旁边备好的止血喷剂,乱糟糟地包扎食指伤口,同时偏过头:“你还不走吗?”
林汐语菱唇轻张,却发现自己一时间好像再也找不到问题。她知道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于是举高激光刃,以防备地姿态继续后退。
启明看着林汐语最后一步踏出办公室的大门,视线落在林汐语手上的光脑上:“汐语,拜托你了。”
办公室的防御系统启动,一块块防御板无声滑落,真正把办公室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
在大门的板块落下时,林汐语依稀看到启明坐在椅子上,露出真正的笑容。
那笑容似是痛苦,又似解脱,只是防御板落得太快,林汐语没来得及看清,就被遮挡殆尽。
林汐语愣愣地站在被封得铁桶般的办公室前,瞧着跟前的金属板块中映照出的扭曲变形的自己,有些微的恍惚。她无数次设想过复仇时的情景,全靠着那股执念支撑,但此时此刻真的实现,她却全没有得偿所愿的快感。
掌上光脑忠实地同步投出防御板另一侧的情景,整个场景缩在其中。启明体内的病毒还没有发作,端坐在房间正中央。屏幕一侧不断有文字和音频跳出,是启明对自己体感的记录。
记录一板一眼,简洁准确,一如启明曾经作出的报告。
林汐语倒不担心这是启明的局。那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分辨不出吞噬老鼠的真伪,只要启明感染了病毒,就只有死路一条。
“该走了,颜槿还在等我。”
林汐语又站了一会,挪动脚步,走到办公室前的走廊上,在一角打开控制板,毁掉了防御系统的电源。
这一切她都曾经细心调查过,以前是为了开启,现在是为了关闭。关闭后,办公室就真的成了一块独立的城堡,进不去,更出不来。
就算是局,启明错失了跟随撤离部队离开的机会,就再也没有可能离开这座城市。
微微回头,看向金属板里变形而显得陌生的自己,林汐语无声告别:“再见。”
再见,她曾经的启叔叔。
再见,她的童年。
再见,她不该出现的软弱。
前面等着她的,是无数死亡荆棘铺就的道路。她必须更强大,更冷静,才能和她想保护的人,一起走下去。
和林汐语料想的差不多,第一批的撤离队伍离开后,研究所内部立即乱成一团,留下的少量的护卫队员被留下的人各自纠缠,自顾无暇,根本没法完成执勤任务,更遑论关注外出的人员。离研究所越远,留守人员越稀少,情况也越混乱。
越过墙后,另一侧的医疗大楼区域简直只能用人间地狱来形容。还能动弹的病人无助地在尸体间划出的狭窄路径中跑来跑去,远的彼此嘶喊,近的拉拉扯扯,试图从别处寻觅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一具身穿护卫队制服的尸体混在尸堆里,不知道是原来就在里面还是被人丢进去的。林汐语亮出隐藏在袖子里的激光刃,在削断一个试图接近的男人的半截手肘和另一个女人的四根手指后,其他人终于识趣地与她保持出安全距离。
谁都不想做那个牺牲的人,为他人作嫁衣裳。
林汐语在一众虎视眈眈的视线里,艰难地向大楼门口移动。其间有一小队医疗队伍路过,医生的制服现在好像比护卫队的制服更具有权威性,至少那些病人没用一拥而上。那队医疗队里的护卫队员冲着林汐语吼了一嗓子,林汐语假装听不见,那人最终也就作罢,无视林汐语手里的武器,匆匆保护医护人员离开。
没人管束制裁,林汐语的步伐却迈得更急,内心愈发紧绷。
这意味着维持这个安全点运转的铁血纪律正在崩解,护卫队的约束力在直线下降。
一号安全点撑不了多久了!
幸而她勘察好的路线是最近的一条,林汐语总算在忌惮和贪婪的簇拥中抵达医护大楼门口。楼内有药品库房和正在休息医护人员,相对楼外显得稍有秩序些。林汐语收回激光刃,维持一个随时能启动挥舞的姿势,笔直走向她知道的房间。
有雷佳怡在,有的事情要好办得多。至少在病房紧张到极点的情况下,雷佳怡还是为情况特殊的光涵腾出了一个独立的小小的杂物间供她休息,避免与人接触。
绕到一个拐角,拐角后有扇不起眼的小门,门上挂着一把外置的物理密码锁,不知道雷佳怡是从哪里翻出来的,锈迹斑斑。林汐语几下打开锁,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板。这个房间显然不通风,一股怪味随着门扉开启迎面而来,与怪味同时袭来的,还有一声小小的尖叫。
除了墙上没法抹去的污痕外,杂物间内部收拾得还算干净,地面铺着一床床单,被子则被裹在墙角人形的身上。
那个人形在听到门扉开启的声音后,更是缩成一团,整个人几乎和被子融为一体,大约指望这样进到房间里的人就看不见她。
林汐语在门口站了片刻,见到这一幕时眼中有复杂的情绪掠过,最终归为固定的温柔。
“光涵,我来带你离开。”